发客后,赵荣芝和兄弟赵全芝特意招呼赵本逵的兄弟留下,赵本逵大哥、二哥、三哥与胞弟略带拘谨的神色站在八仙桌旁,脸上始终保持着笑貌,荣芝示意他们坐下,他们便坐下来。凌老太和罗婶子、朱倪父母则在旁厅坐着,眼睛也望过去。
只见荣芝用过分庄重的语气说道:“罗兄弟,你们今天看到了,我们侍赵本逵比亲生的不差吧。我从前说的一字不假,帮着他建这栋房子,我们不亏着他吧!”
荣芝红着眼睛,饱胀似的赤脸看着罗家四兄弟,罗家兄弟无一不撼动的,一一站起来握着他的手。
唯赵本逵依旧坐着,带着冷漠神色望着,心里想:“装模装样在这慈悲肠,你就是为了你的面子,虚荣,哪里是为我!”
赵本逵早已通透,父亲这样做,第一证明他有钱,第二证明他在地方上的威望,荣芝最怕的就是别人看不起他,或者说他眼里没有赵本逵这个儿子,他做的这一切无非是想证明他不比别人差,反而还要好!从前是,现在依然是!
罗大哥看着赵本逵不动,重重地拍了拍赵本逵肩膀,说:“赵叔,这些年我们看得清楚。为了赵本逵成人你做到的比我们罗家的付出千倍万倍。赵本逵好造化,儿时起我们罗家兄弟对他只有羡的份,怕他吃亏更是多余,还是从前我父亲的话,今还代表着已逝的父亲,告诉赵本逵,让他深记‘你父母待你与亲生无异,两老待你比亲生更亲。’这话他要记一辈子,我们也深记着。”
这话荣芝第一次听,为之震撼,一辈子纠缠的情结渐渐打开,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一句发心的公道话。
沉默片刻后,此时荣芝心里在颤抖,他今天喝了不少酒,一直在充斥他的头面,接着不急不慢取来公文包,他心里清醒自己要做什么,这是他今天琢磨了一整天要做的事情:当着罗家人的面,把他的心掏出来给他们看清楚。
他将手里的公文包放在桌上,只见他缓缓拉开拉链,一沓崭新的钞票罗列在八仙桌上,他的手在轻微的发抖,当着众人的面数了数,连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出颤抖的音色,说:
“这里是十万块,今天酒席所进的全部款额,今天我要当着你们的面,把这钱全交给他们。说实在的,我待我自己亲生的女儿也不见得这么尽心,她们都是自立更生,苦生苦长。”
荣芝被自己这话惊住了,以及他发现愧对女儿们时,盯着八仙桌上那一沓沓钱,有五个女儿苦汉钱,可他全得了。想到这,他环望四周,所幸一个女儿都不在场,这才想起她们结伴出去影像了,他没法想象当着她们的面……他激动得满面泪花,像昧着良心做这一切似的。
他向后看时发现罗婶子、朱倪父母和凌老太紧紧盯住他,他们当看客,一想到早上朱倪母亲说的那话,他的心又重新振奋起来,不管不顾急于堵住这些人的嘴脸。
他站起来正要把钱交到赵本逵时,云秀恰从厨房出来看见了,她慌乱到了极点,大喊:“哎呀,这厮又是发魔了,把钱送给别人。”
明着抢又不好,一屋子罗家人,连罗婶子和朱倪父母也虎视眈眈着,便停步软和说:“你喝罪了酒,今天我先来保管这包。”
云秀知道荣芝性情:只要谁在他面前说一句软话,一句尊重话,他就恨不得把心掏挖出来给他们看,逞一时之气把钱财交出去,他常常发善心做这样的事,追悔莫及时,就将计就计,从不肯为自己做打算。
云秀把八仙桌一沓沓钱装进公文包便要走,被荣芝狠地一夺,骂道:“哼,你这蠢人,我的钱不给儿子给谁?在这搅乱,你没看见在说正事。本逵、朱倪,你们来!”他的眼光特别严峻,流露出一种非同小可的决心。
云秀惧怕那眼光,眼睛仍盯着包,一会发狠地瞄着荣芝,最后恼怒和愤然合一齐,拉长脸大喊道:“咳,我不管了,随你怎么个造法。”说着愤怒踏出大门,站在门廊处,用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
赵本逵和朱倪已起身站立在荣芝面前,荣芝说道:“今天就交给你们,这个家就交给你们了! ”
赵本逵原以为父亲无非是在众人面前做做样子,不会真给。听到这话以及看见父亲把钱递给他时,从未有过生命之重,此刻又深深惭愧,从前总为这怀疑他,那深切的眼神望着父亲,用以前从未有的尊重之心。
现在他所想的是该不该收,说实在的,他根本不想拿,他低下头若有所思:“第一,父亲一向性情多变,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都是变数,此时他不过是软心,不定什么时候,他就硬着心肠逼着拿出来。第二,这个家向来复杂,芝麻小事喜做劲闹事端,更何况是钱。第三,拿了钱,当家做主,是不是今后大家庭的担子全由他担,他还挑不起这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