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霍氏电影公司的摄影棚里，没有一个人敢提起这桩事。宝兴依旧负责接送孟思南，一如往常。
夜幕降下来，闪耀的霓虹灯越过街头的广告牌，招摇着无尽魅力。十里洋场随处可以听到靡靡的歌声，悠悠地在夜空中回荡，夜上海，是一座不夜城。
“孟小姐，车子已经备好了。您这几天胃口不大好，要不要带些宵夜回去？”
宝兴进到化妆间的时候，孟思南正发着呆，光晕在她的眼前越发地模糊，大概是因为天气太过沉闷的原因，她只觉得头晕，耳边嗡嗡地作响。
“辛苦你了宝兴，什么也不用带，我吃不下。”
他知道她的心事，霍廷锴已有多日不曾现身，她担心自己的处境。“孟小姐，其实少爷想来看您，但是最近家里头有些要紧的事需要少爷去处理，实在是顾不过来。”
“他忙什么呢？”
宝兴摩挲着双手，他不敢说出实情，因为霍家的确出了大事。霍震南连续两日昏迷不醒后，突然病故，临终前留下遗憾，为了保住整个霍氏商会，防止各方势力趁此机会动手，不仅不能发丧，更是必须对外封锁消息，孟思南自然也不能例外。而霍廷锴之所以每天现身电影公司，也不过是用来蒙蔽人的假相。
她的脑袋越发地晕，所以没有看到宝兴的神色异常，“我知道，他一直都很忙。”
宝兴晓得她不愿意听这些，于是扯开了话。他看着妆台的玻璃下压着几张照片，不禁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光景，这些相片都是段佑明为她照的。为此，段佑明的情妇罗漫舒还曾大闹片场，那桩事也在上海滩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段佑明最终与她分手。
“孟小姐真上相。”他想逗她高兴。
孟思南瞥了一眼那些相片，仍然伤感，“等到电影杀青以后，我和你也不能常常见面了吧？”
“怎么会，反正孟小姐还是住在小公馆里，我得了闲，就去能看你。再说了，电影公司还会继续拍电影，孟小姐一定还是女主角。”
她知道宝兴是在安慰她，于是从妆台的玻璃下挑了一张她最喜欢的相片，递给宝兴，“你照顾了我这些日子，没什么能留给你的，这张照的最好，送给你留个纪念。”
宝兴接过她手里的相片，在撞到她眼睛的瞬间，忽然就躲开了，“谢……谢谢孟小姐。”
孟思南察觉到了他的反应，“我们已经相处了几个月，到了这会儿，怎么反倒疏远了呢。”
宝兴捏着照片，仍然低着头，“没有，没有……”
时钟敲响，已经是晚上十点，孟思南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宝兴越发地没了底气，“我……我妈以前说过，漂亮女人的眼睛不能看，要陷进去的。”
听得此话，孟思南不禁笑了，“听你这话，我到底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呢？你分明是夸我，听起来我倒像是狐狸精了。”
宝兴更不好意思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你照顾我这么久，我还从来没问过你，你今年究竟多大了，什么时候起跟着你家少爷做事的？”
“我今年……我今年已经十九了。”
孟思南一只手撑着脑袋，只觉得越来越沉，如果不和宝兴说话，她感觉自己就要睡着了，“原来你还没到二十呀？”
“快了，今年年底我就二十了，少爷说，到时候他就要让我做家里的管事。”
“野心倒是不小。”
宝兴仍是低着头，“这不叫野心。我只想跟着少爷学本事，我要是学会了少爷做生意的本事，将来就可以赚很多钱了，也能有自己的一片天了。”
“这么想赚钱吗？钱可不是好东西。”
宝兴摇摇头，又点点头，“是好东西。那个时候要是有钱给爸妈治病，人就不会没了，所以我知道，钱真的能买到命。我要好好活着。”
孟思南沉默了一阵，喃喃道：“原来，你也没有了父母……”
宝兴见她的状态不对，脸色通红，是那种不正常的红，于是立刻拭去已经流下来的眼泪，“都怪我，好好的怎就惹孟小姐伤心了，时间不早了，咱们真的该回家了。”
“好吧，咱们回家吧……”孟思南撑着站起来，身体忽然发软，眼前一黑，终是倒了下去。
“孟小姐？孟小姐！”
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的时候，才终于停下。积水顺着屋檐淅淅沥沥的落下，一滴一滴的溅到石阶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仿佛是时间流逝的声音。
宝兴全身湿漉漉地回到霍家大宅，他原本是偷偷往自己房间去的，却还是被宝荣逮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