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奶奶赶到医院,司宇坐在就诊室里,浑身湿透,雨水和血水交融在一起。
奶奶本就踉跄的脚步骤然提速,司施跟在后面,暗自感叹今天的天气预报又不靠谱。
她包里常备一把晴雨伞,本不必担心日常会因为天气而节外生枝。但她还有一个不省心的弟弟,司宇总嫌带伞麻烦,即便大雨已经轰轰烈烈地砸在屋顶窗沿,他也丝毫没有避雨的自觉。司施只好每日查阅天气状况,若预计有雨就亲手把雨伞交到司宇手里。
然而正如习题册后的标准答案总有出现差错的时候,天气预报的准确性也会随机失灵。今早司施如往常一样翻看天气预报,得到的反馈是“晴转多云”,她知道司宇不爱带伞,见此情形也就不再多言。
要说以前的天气预报有过失误的时候吗,也是有的,只不过以往都是把晴天误报成了雨天,司宇拎着雨伞毫无用武之地。
“带了伞总比没带好,万一真的下雨了呢,有备无患。”事后司施总是这样劝说司宇。
而她对司宇强调“不要打架”的频率已经快赶上“记得出门带伞”,某种程度上不难看出,对司宇来说,打架就跟天要下雨一样,是家常便饭,是不可抗力,是耳提面命再多遍也无法规避的自然规律,让他不要打架约等于让老天别再下雨。
七岁的小孩,有着藕节般生脆易折的四肢,以及尚未教化完全的血性和野蛮。
因为午休时同桌翻身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肘,司宇起床气发作,没有任何提醒和预警,就猛地起身将对方推倒在地。同桌的男孩反应过来,也不甘示弱地大吼一声,扑到他身上要报复回去。
教室里顿时尖叫和起哄声四起。等到出去接水的老师赶回教室,这场纷争已经升级为以铁皮铅笔盒和桌椅为武器的械斗,战事止歇时双方脸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司宇眼角被铁皮盒砸中,白嫩的皮肤裂开一道脆生生的口子,鲜血糊了半张脸,睫毛还粘黏在血液半干不干的眼睑上,眨眼的动作被牵绊。
见此情形,奶奶心疼得不行,很是长吁短叹了一番。司宇嫌她啰嗦,不耐烦听她的关心。奶奶转而拉着司施念叨:
“哎唷,你看看,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我都不忍心继续看。你弟弟还那么小,就遭了这么多罪,也是你们爸妈走得早,没办法给你们撑腰,才让他在学校里受这些欺负。”说着说着,奶奶抹了一把眼睛,险些要落下泪来。
作为司宇的亲生姐姐,司施应该表现得担心,愤怒,难过。但她没有,她不闻不问地坐在一旁,像一个空心的木偶。
医生开始缝针后,在弟弟和奶奶此起彼落的抽气声中,司施低头看向自己包裹着创可贴的左手食指——这是上一周完成家庭手工作业时留下的伤口,刀片一不留神划破了她的手指头,霎时鲜红色的血液如同开闸放出的流水,转眼就淌满手心。
司施从没见过如此阵仗,少不经事的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连连惊呼企图引起一旁正在看电视的奶奶注意,请她帮忙止血。
相比她的惊慌失措,奶奶展现出一种见过大风大浪的镇定,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司施的伤口,接着说:“大呼小叫什么,我还以为多严重,叫你这么粗心。”
她缓缓从沙发上坐起,“小声点,你弟弟都睡了。”
在奶奶的叮嘱声中,司施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灵肉分离的感觉。
仿佛伤痛的严重与否,似乎并不需要考虑她的感受,而是以奶奶的肉眼观察作为判断标准。
而在奶奶的判断下,司施不小心划破手指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远比不上弟弟珍贵的睡眠。
她的头脑里走马灯一般串联起过往大大小小与之性质相同的事件,“家”这个概念,逐渐变得飘忽遥远。
彼时的她距离初次体验青春期的生长痛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和大人相比,依旧是八岁小孩单薄瘦小的身体,但她已经感觉自己长大了一点。
对理应最熟悉的亲人和日常感到陌生,这是不是就是长大的过程?
……
“司施!”
一声急促的惊呼打断了司施的回忆,前方不到两米的距离,一名黑衣黑裤的中年男子正半强制地揽着任月婷的肩,二话不说就要把她往巷口里拖拽。
这条路通往学校后门,人流量比不得正门,尤其是需要早起的清晨,稀稀拉拉的学生都埋着头,疾步往前走,连沿路的商铺都还没开门。
看见司施出现,任月婷抓住救命稻草般,奋力和男人拉扯,想要挣脱:“帮帮我,我不认识这个人!”
大清早尚未彻底清醒就撞见如此情形,司施脑子空白了一瞬,但身体比头脑先一步苏醒,她条件反射地脱下书包提在手里,打算当做攻击对方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