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随着严冬长大,她和母亲深谈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尽管有时,表达会带来误解,她也愿意和母亲沟通。哪怕跌跌撞撞,她也想要一次次尝试走近母亲。
刚刚听母亲那样说,严冬像是被触发了逆反心理,觉得讽刺,又觉得母亲可怜。这些年来,因为姑姑姑父曾经对自己的关照,父母没少感激。可若因此,母亲就自我贬低——在这样的人面前自我贬低,严冬无法接受。
于是,像是忽然有了反抗的力量般,严冬抛掉了所有恐惧,终于说了出口。
“妈,你很好,你的善良比那些衣冠禽兽不知道强多少倍,你不要和这样的人比,你看着他光鲜,其实里面烂透了。”
杜俊芳不解,好奇地看着严冬。
严冬心一横,决定告诉母亲。
她18岁了。成年了。马上要上大学了。那件事,应该可以说了吧?
不为别的,她只希望母亲不要妄自菲薄,不要在这样的人面前自卑。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难以启齿事件的原貌。
她只是说,姑父亲了自己。
母亲立即哈哈大笑:“你从小就自作多情,脑子里想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
她只好说,还伸进衣服摸了自己,还带妹妹看那种网站——为了不“出卖”妹妹,她只说了网站的事。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那会是出卖,就好像做错事的是她们。
母亲听完她的话沉默了。
但也只有沉默。
严冬想象过无数次,母亲听完她的话,会愤怒姑父的行径,还是会责怪自己的软弱……可她万万没想到,在母亲给的伤害面前,自己的想象力如此匮乏……天真的她怎么会想到,把自己默默扛了十年的痛苦掀开,等来的是取笑和沉默——竟连“你为什么不反抗”的受害者有罪论都没有。
严冬瞬间觉得自己愚蠢,她竟想要听到一句迟来的、自己被爱的证据。
她竟然……妄想母亲可以像自己爱她那样去爱自己。
事后,严冬告诉严夏,她把这件事简单地告诉了母亲。
严夏立即暴跳如雷。
“你恶不恶心?”
说完,转身走了。
严冬一个人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借钱出去没有留欠条,事后讨债被羞辱的傻瓜。
可是,她没有想要讨债。
那她想要什么呢?
她明明早早地就放弃去期待他们的爱。
想要母亲清醒一点不要羡慕恶人?
或是,想要母亲一个迟来的安慰和拥抱。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后来无数次的家庭聚会,母亲依旧和他们和和气气,母亲看向他们的目光里,依旧有某种憧憬与羡慕。妹妹和姑父也依旧嘻嘻哈哈,关系融洽。
而严冬自己,就像策反失败的小丑,孤独地坚守着羸弱的阵地。
有时,她甚至也生出某种庆幸,庆幸母亲的这种“钝感”,没有为不可追溯的往事闹开,让全家人尴尬。这样想来,妹妹或许是比自己“成熟”吧。
那就不想了。
“严冬,你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没有长歪,还能这么阳光。你真好。”
躺在草坪上的初恋男友这样说着。
放弃演员梦后,她选择了美术——文字有太多不可描述,但是画面可以讲话。于是,有了被母亲从美术班当众拉出来羞辱的经历。当有个男生为了自己生气地和母亲辩论时,严冬有一种被坚定选择和温柔保护着的感动。
高考结束后,严冬终于答应了他的追求。
或许像妹妹一样,谈个恋爱,就更不会把那些当回事了。
虽然她本就忘得差不多了——除了埋藏起的对“定时炸弹”的恐惧。
她也的确相信自己,有爱人的能力。甚至,大概出于童年的原因,她更渴望爱和拥抱。
当然,严冬是真心认为,初恋对自己是尊重的,他们彼此也是相爱的。
他们望着星空,憧憬着很快就会念同一所大学,毕业结婚,建立一个有爱的家庭。
严冬从来不会排斥恋人的抚摸和吻,她也能正视自己的欲望。
每次过程,她也是享受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结束后,她都会生理性哭泣。
初恋把她保护的很好。要不要做这件事,也是反复征求过她的同意。安全措施,一定要。她不舒服,立即停。整个过程没有让她有一丝不适。
多年后她才意识到,大概是潜意识里,为自己享受曾经羞耻的事情而羞耻吧。
哪来那么多羞耻。她深知。
她深知。哪来那么多羞耻。
可是应然不是实然,生理性哭泣的原因,她搞不懂。
她再强大,也控制不了身体自然的反应。
她再遗忘,也驱散不了潜意识里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