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不如直说。”
“你应该没去过她住的地方吧,你去看一眼就明白了。”
眼前的画面让荀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虽然他这十年来,自认什么恐怖的景象都见过了。
那几十只兔子躺在或狭小或庞大的笼子里,身体虚弱到几乎无法动弹。各种瘦骨嶙峋、眼神幽怨、皮毛污秽的垂死惨状,都让荀阳心生怜悯。
他无法想象,他从小认识的那个善良温柔的女人——连见到他母亲那样的陌生人受欺负都看不下去,却会有秃鹫一般凝视死亡的乐趣。
严冬站在门口,像做错事情的孩子,不敢进来。
又像理直气壮的恶女,一脸漠然。
可荀阳看向她,又像是在看向那些兔子的同类,她放佛只是其中垂死挣扎的一只而已。
荀阳什么也没有说,走向严冬,拉起她的手,走出了这间房。
他们一起回到严冬的房间,他让她坐下不要动,自己接了些水去清理兔笼。
接着,他又回来找了些干净的食物和水,再次出去了。
严冬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刚刚在泳池边的事她还没有消化,眼前的事她更无力辩驳。
不知过了多久,荀阳回来了。
他开门的瞬间,更多月光洒了进来。
她的房间一直没有开灯,今晚的月亮已经足够大足够亮,她足够无所遁形。
荀阳也没有开灯,洗过手后,他在原地站着,像是不敢动弹,只是面对着严冬,不知如何是好。
阴影之中,严冬看不清荀阳的表情。
但严冬的瓦解,荀阳尽收眼底。
他鼓足勇气,走向严冬,安静地坐在她身边。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发生了什么?”
是啊,她在做什么。
把濒死的它们买回来时,她在想什么?
她为什么可以冷静地看着那些兔子慢慢死去?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恶兔子的?
似乎……从幼儿园时的兔子舞表演开始。
26 长夜(一)
Left Left Right Right
Go Turn Around
Go Go Go
Jumping Grooving Dancing Everybody
Rolling Moving Singing Night&Day
Let's Fun Fun Together
Let's Play The Penguin's Games
Smacking Beating Clapping All Together
Rocking Bumping Screaming All Night Long
Let's Go Everybody
And Play Again This Song
Left Left Right Right
Go Turn Around
Go Go Go
…
1997年的六一儿童节,7岁的严冬和几个女孩子伴随着流行的《兔子舞》音乐,在台上一蹦一跳地表演着。
她的情绪不是很高。
配合这个舞蹈的服装是一个连体的白色运动服,腹部位置一大坨傻傻的粉色椭圆形图案和包脸帽上的粉色耳朵,这就代表了她是一只“兔子”。
噢,还有屁股位置那个毛茸茸的短尾巴。上台之前,不知道被捣蛋的男生捏拽过多少次了,她生怕尾巴掉了或裤子开线。
但这不是她烦躁的来源。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不喜欢这套衣服。
一个比严冬更泄气的女生从她身边走过,是下一组要上台的小演员。
据说那个女孩子被选中的原因是,个子高,头发短,可以扮成异性和其他男孩子一起跳解晓东的《中国娃》——春晚火起来的那首。
她看着那女孩站在最后一排,穿着镶了金黄色边的无袖白褂,挥着系在腰间的绿舞绸,淹没在一堆男生之中,茫然无措。
扮演兔子,扮演男生,好像都令人高兴不起来,大概是因为在这之前,她们还没有先好好扮演过女生吧——另一组戴着新疆帽的女孩子就兴奋得很,她们要甩着长长的假辫儿和漂亮的裙子跳《掀起你的盖头来》,还没上场,就已经翘起兰花指,一手搭在胸前,一手翻在头顶,开始扭脖子了。
《兔子舞》表演结束后,其他小朋友都被家长领下去换衣服了,没有家长前来的严冬把衣服放在了教室,老师让她不要乱跑,一会儿再换,先回班级所在的位置坐好。
六月的太阳光已经很强烈,严冬穿着毛茸茸的衣服热得出汗,她回头往学校门口的方向看了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父母一如既往地外出工作,爷爷所在的防疫站和奶奶所在的妇幼站最近一起展开了去乡下的入户随访工作,作为有经验的老医生他们都参加了。
家里只剩姑姑严爱人可以接她,但今天出门前她也说了,月初供销社忙得很,估计不能按时去幼儿园,更不要说提前去看严冬的表演。
严冬嘴上说“没关系”,心里想,那个表演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姑姑这么忙,还得分出精力照顾自己,实在是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