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他都没回家。
第四天,二豪在旧院门口终于等到失魂落魄的荀阳。
“你去哪了?”
“我去那个县问了……那些人说……我爸根本没有回去……出事那天早上我记得他说,他上完白班就出发的……夜里能赶到那边落脚,第二天给他们还了钱,众人吃个饭聚一聚,感谢完大家,第三天就回来了……可是我按照我爸本子上的地址一家一家找过去,他们都说根本没看到我爸……难道说,我爸根本就没有离开永宁,或者……他根本就没有离开厂子……”
二豪若有所思。
隔天,他把荀阳引到他们常常去游泳的河滩——石材厂后面那条大河边上,指着一块大石头给荀阳看。
荀阳顺着那块石头的方向,看到了河对岸的土坡里延伸下来的树枝,上面挂着一只鞋子,一半浸在水中,一半露在水面,被河水冲刷着,像是从上游处流下来,被树枝卡住动弹不得。
那是母亲给父亲做的布鞋。
平时外头人穿的都是黑色布鞋,母亲偏给父亲做了个深色条纹的样式,有些女气,还必须让他穿。父亲拗不过母亲,每日穿着哄她开心。
看着那只泡得发胀的鞋,荀阳脑袋里“轰”地一声。
父亲真的出事了。
这里的上游处,就是石材厂。
“为什么我爸的鞋会在这……而且就一只……”
“看起来……是人掉河里了……”
平时,二豪妈为了不让二豪去河里游泳,就常常拿河里的“死娃娃”吓唬他,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淹死”。
“怎么可能,我游泳就是他教的!”
“难道是,被报复了?先害了人,再丢到河里?”
荀阳知道,报复的前提是,伤害真的造成,可他依然不能相信,父亲会犯下那些罪行……
是啊,那些上门的人中,好像没有见过自称是受害人家属的。他们好像还不如那些陌生人激愤,竟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要么是因为脸面,不想再现眼,要么就是他们已经大仇得报——对父亲下手。毕竟,无论父亲是否真的做了坏事,如今早已被所有人认定是抢劫强奸犯。
近一个月,警察带着警犬四处搜罗,父亲毫无踪影,会不会真有可能被水冲走了……
荀阳的第一反应是去找警察,让他们调查父亲是不是遇害了。可是现在,全县城张贴着父亲的通缉令,给了他们调查的线索,他们抓到父亲给他定罪怎么办?如果父亲没做坏事,被抓回来冤枉了怎么办?反过来说,万一万一,父亲真的做了坏事……沿着河边逃跑了呢?那只鞋,或许是他逃跑的路上遗落的。如果是这样,他的失踪,算不算是好消息……
荀阳猛然懂得了父亲曾经的话。
选择不同的凿子,就像选择不同的活法。
尖凿敲击,肆意畅快,但不精准。
平凿打磨,漂亮精致,但耗心血。
最好能像齿凿一样,知道自己一直在接近就好了。
当时,父亲没忍心向他灌输“做人当如齿凿”的道理,只说:
“‘寻得光’就是有光就行,烛光、火光……是光就行,所以荀德光活得糙;‘寻阳’就是一定得是太阳光,别的光都不行,所以‘荀阳’活得漂亮,比爸有追求。”
如果“阳光”是百分之百的正义,至纯至善的人生,那么,追寻者的一生或将耗尽心血。父亲希望儿子活得正正当当,肆意畅快,又怕他过得辛辛苦苦,过刚易折。
可即便如此,父亲依然希望他可以“寻阳”,做有追求的“平凿”,而不是中庸的“齿凿”。那条世故的路,不必现在就踏上。可是父亲走得太快,荀阳不得不尽早寻找通往那条路的小径。因为从现在起,保护家人的担子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现在,他就要做出选择。
他选择不去找警察。
如果父亲真的犯了罪,他既希望父亲逃掉,又需要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如果父亲含冤而死,他更要沿河而上,找到父亲的尸身。
但在荀阳心里,父亲大概是死了,以他的心性,他不会苟活,不会对家人弃之不管。以他的水性,他的鞋被飘走,他一定有能力捡回来,更何况那是母亲亲手做的鞋……只有被人害死,投尸到河里,才会这样飘来一只……
荀阳不知道真相,也无力抗衡,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像是已经把这件事板上钉钉。他能做的,只有想办法找到父亲。
离开永宁之前,荀阳戴上帽子稍作遮挡,前往了受害人的家,听附近的邻居说,他们全家已经离开了县城。
这个消息,在荀阳心里撕开一道父亲可能犯罪的口子——受害人被强奸后,无颜在风言风语的小县城生活下去,举家搬到了平阳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