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思远迷迷糊糊看见蒋易萌在床头,低声问道:“怎么醒了?”
“梦到她哭了,就醒了。发现是梦,还是要看看她。”
凌思远坐起来揽着她的肩。
“像一个半夜数钱的老地主似的,明天再看吧,她现在虽然长得很快,也不会一夜之间就长到很大的。”
“去你的,又拿我当傻子糊弄。”
凌思远口齿模糊地问:“你去哪啊?”
“起都起了去上厕所。”
回来的时候凌思远已经开了灯在等着她,蒋易萌钻进被窝,贴在他身上,嗔道:“你怎么还不睡?”
“还早啊,以前咱俩夜夜笙歌,嗯?这个点没睡的时候多了去了。”
凌思远的手搭在她腰后向上滑,蒋易萌拍掉他的手:“烦人!”自己却又笑了。
两个人都明知不能如何,但这么作怪一下,好像就从新手爸妈的身份中游离出来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他们的心思同时想到了没有孩子的生活。
凌思远说:“就当是出了个差,像咱们俩一起被困在非洲那么久,等回来了我们还是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要困多少年?十八年?二十年?”
“这么不乐观吗?她在长大,我们很快就能把她当成一个小人儿来对待了,她会从一个笨笨的小人儿,变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能理解我们在说什么。”
“嗯,做妈妈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困难。凌思远。”
“嗯?”
“你会一直陪我吗?”
“我当然会一直陪你啊。”
“不是,我不是说在一起。哎,我从来不相信主观上的永不背叛,你知道的。”
凌思远无奈地捏捏她的鼻子,一个人敏感多情必然会浪漫有趣,也必然会脆弱多思。他当然不可能只享受她性格带来的好处,看不到她的苦闷。
蒋易萌说:“担心背叛,从来不是我的课题。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你就是个坏人,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是说,在你背叛之前,你会永远陪我吗?”
结婚多年,凌思远终于触及到了蒋易萌心中的那块红灯禁区,她开朗,她洒脱,但她不愿意生孩子,她从不曾认真告诉过他原因。他也就不去刨根问底地细问。今天,好像这块禁区终于要向他打开了。
“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呢?”
蒋易萌不生孩子的心结,很长时间,连她自己都以为是看了陆柚家的事情,怕的。
陆柚对这一切十分抱歉,后来陆柚遇到了张一,陆柚的生活在走上正轨,她依然是不想生。
潜意识里,她也在抗拒一个婚礼,仿佛有了一个仪式,就点了一个句点。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被往后放一放,可以不必被爱,成为一个爱别人的工具。终于枯竭得根本不成为一个人,只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而存在,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身份被加得更高,她也终于发现自己枯竭了,干瘪了,从内而外地成了一个老太太。
她无法描述这种恐惧,挂在果树上一直没摘的果子会熟透了,干瘪了,那都是正常的。她不认为果子的使命是被吃掉。
她要怎么去表达呢?
身边的人都说,等你做了妈妈就好了。
或者她妈妈也会说,你这么贪玩,总有一天你当了妈你就知道该为了孩子收敛了。
分明,妈妈自己也是遗憾的。
她爸爸是个成名画家,他笔下有山水丘壑,有山林野趣,明明他们也曾经很相爱,她看见过他们上大学的照片,她爸爸烫了头发,很前卫的青年,在公园的石狮子前,胳膊搭在她妈妈的腰上。
后来他就成了她记忆里严肃的父亲,不苟言笑,在书房里喝着酒画画。书案旁供两颗佛手,朋友来了沏一壶好茶,两人对弈或者清谈,书房里收着唱片,古典音乐或者是民乐,关起房门,自成一个世界。
他没什么恶习,赚来的钱,数目也不点,都交给妈妈来管,或者花掉,或者存在银行里,他都没有意见。没有外心,外界对他也没什么诱惑。他忠诚得无可怀疑。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烦他,不要打扰他。她小的时候他尚且会抱着她在书案上一笔一笔给刚画好的画填色,她涂得乱七八糟的也没关系,她长大了,他却从来也没有给她开过家长会。
他的灵魂悄悄溜走,只给他们留下了一个躯壳。
陆柚很羡慕她,会说,你爸妈都很爱你啊,至少,他们的心思全在你身上。
她也承认,她这样的家庭,比陆柚那是好得多了。可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是不对的,她说不出来。她某天晚上提前回家的时候,听见了妈妈和爸爸的对话。
“你每天,话跟我都没有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