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啊,听妈一句话,别再逼自己了。这些年,你也赚了些钱,妈都替你留着,拿20万出来在咱们这小城付个首付,回来找份工作,找个人慢慢成家,对自己好点,成吗?”母亲突然拉住沈清的手,“妈妈也想你啊,不想你走那么远。”
是啊,沈清想,要褒奖自己的勇气,可也要承认和接受自己的无能,有些人,就是把自己逼到绝境甚至逼死,也很难留在北京。医生也说,她之所以会得这个病,就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却还在硬撑,最终造成神经系统的崩溃,激发了一系列躯体症状,她真的应该要停下来了。
而北京,是一座躺在床上就会无比焦虑的城市,实在不适合养生。
小城的生活节奏是舒适的,加上有家人的陪伴,沈清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完整的夏天。她的病当然也没有那么快恢复,中间反反复复折腾了几次,沈清最终放弃中医治疗,转而重新拾起了西医,经过稳定的治疗,她身体有了些力气,一些躯体化症状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每天傍晚,吃过晚饭后,沈清会跟母亲沿着公园旁边的小广场徒步,走累了她们会并肩坐在一座倒闭的门市的台阶上,看着街角对面的饭馆和饭馆房间里向夜空射来的霓虹。沈清说,北京有些饭馆的菜还不错,等她病好的差不多了,天气也凉快下来,就带母亲去吃著名的北京烤鸭,看天安门和故宫。
本以为这样简单清爽的小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当晚回去,母亲就觉得嗓子像着火一般疼痛并且感觉食物难以下咽,次日一早,沈清不敢耽搁,立马带了母亲去市中心当地最好的医院做检查,胃镜的检查结果直接将沈清打入十八层地狱,显示是疑似食管癌。
一个礼拜后,检验科经过检查,确诊了沈清母亲患病的事实。哥哥从工作的地方请了年假,经过一整夜的商讨,一家人决定立即让母亲入院做手术。
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秋天,母亲这病要比沈清的严重许多。那段日子,沈清每天都要跑医院,在母亲顺利做完手术后,她又顶着疲惫的身体陪同住院了几乎一个月。轻松有序的生活节奏被打乱,沈清堪堪才好一点的躯体化症状又各种频发,几乎不挑时间的出现在她替母亲拿药、排队、找护士输液和拔针的全过程。她一时头晕目眩,一时心痛难忍,但为了母亲,她只好用意念强撑。
都说焦虑抑郁这种是富贵病,你只要坚持并且在症状来了时不把它当回事就好,可是母亲的病就像一记重重的锤打在沈清的脊背上,要很努力才能挺拔起来的她,一下子就被打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有那么几个瞬间,沈清强烈地渴望自己此时已经结婚了,哪怕对象是陈简。倘若陈简还在,有着健康身体的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母亲这些琐事他一己之力就能揽下来。
是真的很想找一个人替下扛下这生活的重担呀。沈清想着。
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北京其实更适合那种心里一直提着一口气拼搏的人。生病的她,就是这口气已经断掉了。一个懂得如何松弛下来的人才会真正理解紧绷,理解时间的珍贵,沈清从一开始就太在意得失,她的失败是注定的。
母亲的生日就在一年的末尾。这一年,她度过了一个很艰难的生日和一个很艰难的“年”。唯一值得开心的是,母亲的求生意志一直还算强烈,沈清也愿意为了救治母亲花光积蓄。
然而来年三月的一天,医生还是宣布了母亲的悲剧,在那间沈清跑了无数次的办公室里,医生很清楚地告诉她,癌细胞已经转移到病人的淋巴癌,再救治的可能性为零。当然有最迫不得已的最后的办法,但是医生和哥哥都不建议,对沈清来说,她也不愿母亲留在这世上的是一具插满了管子的身体。
五月第一天,在一家人尚在熟睡的梦醒时分,母亲悄然的孤独的永远的离开了。
葬礼上,沈清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直到冯媛走进屋子,在看到冯媛的那一刻,沈清一个没忍住,立即扑进冯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让眼泪泛滥,她说:“妈妈走了,我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
冯媛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回抱住沈清,任眼泪滑落在她的肩膀。
那一刻,她们彼此感觉对方离自己很近,好像她们又回到了童年,一起穿着小裙子,在老家的床头肆意打滚。
“我还没有带她吃烤鸭。”
“没有带她去北京,看天安门和故宫。”
分开时,沈清握着冯媛的手,“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在她走之前嫁人。”她哭得越来越厉害,眼泪也越淌越多,“如果我早早嫁人,可能还是留不住她,但她跟我都不会比现在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