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面,他的第一句话居然问起了裴微云,裴青瑶顿时悟到刚才的举动不妥,可是,怎么不妥了!青梅竹马的是她跟他,两心相许的也是她跟他,在他眼里,世俗偏见算什么?他是后悔了,还是那颗心变了?尽管心潮暗涌,她表面上还是平静的,“她知道你在,也知道你在努力解除婚约,为免尴尬,索性不来。”
裴青瑶说完,离开他几步,背对着他,低下头去。还是小时候好,是真正的两小无猜。长大以后,他总是不冷也不热,若即又若离。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能认为像他这样的郎君总是缥缈的立在高处,而她若想成为他身边的人,就要忍受那种高处的玄妙与清冷。
崔彻注视着她,她发髻上系着两条荔色丝带,从小就是这样。长大了,即使娘子们不兴这样的装束,她仍保留着,只因为他喜欢。
他的确喜欢,便是只行走几步,那丝带在风中扬起,也有说不尽的明亮与娇俏。
崔彻心松下来,鬼使神差走到她身后,将它绕在指上。热烈的颜色燃在他沉静的指尖,似一个明亮无邪的笑容,这沾着发丝气息的一抹亮色,似乎比什么都能填补他心底的那片虚无。他记得上次在杏子坞,他指上缠着它,她回头,他吻她额上花钿。是从那刻起,他决定解除跟裴微云的婚约。
行障外面一阵骚乱,有个女子慌乱地大喊:“殿下落水了,快来救救殿下!”
声音十分耳熟,崔彻大惊,冲了出去,一眼瞥见那是贺初身边的宫女。他想也没想地一头扎进水里。
贺初曾说,在他面前发生意外的娘子有点多,比如失足落水,高空坠落。他一向都不理不睬,所以那天她从树上翻下来,她不信他会好好接住他。
他在水中怔了几秒,一种久违的舒展让他自然而然划向前方。水中的女子还在挣扎,他奋力游过去,她头上的发带缠在水草上,一时很难分开。他情急之下,拔下女子的簪,戳在那条丝带上,再顺着缝隙扯开。没多久,便将的人带了上来。
是陛下的小女儿。几个宫女赶紧围过来,有的施救,有的给她盖上外袍。崔彻浑身湿透,披上鹤心递来的披风,一翻手,手中有截淡粉色丝带,不知为什么,当时看明明是荔色的。
他抹了把脸,交给贺初的宫女,“她呢?”
那宫女心领神会,“殿下今日没来,一早被小顾大人接走了。殿下知道我想来这里,正巧十四殿下也来了,便让我跟着十四殿下。”
崔彻的神情比他衣袂滴下的水珠还要冰冷,“曲江池水浅,十四殿下不会有大碍,但她受了惊,你们好生照顾,然后将她妥善送回宫里。”
宫女们忙不迭道谢。
贺初明明没来,王熊却看见崔彻傻傻跳下水去,不知该笑还是该恼。总觉得崔彻今天有说不出的狼狈,却也不是因为衣衫尽湿的缘故。这种狼狈,他也经历过。就像那日两人从平和殿出来,崔彻撑着伞,洒然离开,而漫天的春雨好像打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裴青瑶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崔彻的紧张、在意、落寞、失意尽数落在眼底。他一定以为落水的人是贺初,才会那么奋不顾身跳进水里。那位杏子坞的清冷神仙,对凡人动了心。她本以为,那凡人是资质绝佳的她,却不料是在民间长大,传闻中为了出嫁,笑话迭出的大龄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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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门外,顾汾一直将贺初送到宫门口,贺初身边的宫女正等在那里。
顾汾走后,宫女呈上一封信,“骠骑大将军在曲江池畔见到奴,让奴捎封信给殿下。”
贺初接了信,狐疑地看她,却不打开。
“王将军说,他知道殿下故友的下落,邀殿下去船上一叙。”
贺初这才展开信笺,赫然看到“孟小双”三个字。
宫女看着贺初疾驰的背影,这一天真够他们殿下忙的。一大早,小顾大人半道截胡,可崔大人却以为殿下落水了,王将军又来了一封殿下不会置之不理的信,简直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贺初到的时候,王熊已等在岸边。两人上了船,王熊瞥她一眼,“殿下去何处风流快活了,裙角还沾着灰。邀殿下行障一叙,为什么没来?”
采蘑菇时蹭的,王熊倒是好眼力,贺初俯身拍掉,嫣然一笑,“不忍见你还惨兮兮地躺在榻上。不过,到底是大将军,底子就是好,被透剑拖行了几百米,没几天工夫就恢复了。”
虽是揶揄,王熊却心情愉悦,“心里一直惦记殿下,故而好得飞快。看来殿下还是关心我的,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上巳节这天,年轻娘子都是盛装,贺初却是平常装束,倒显得髻上发簪格外醒目。王熊盯着那枚发簪,面色阴沉。它不像贺初的用物,恐怕是哪个郎君相赠的信物,她收了下来,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