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诩道:“她家乡的风俗认为土葬不洁净,唯有海葬能平息魂魄,让逝者安心上路、转世为人。”
即便她道破事实,他还在狡辩。贺初不愿再多说,“你去白云寺剃度吧,从此遁入空门。一则不会再为祸其他娘子,二则那里的僧人高手如云,到时孰强孰弱,我拭目以待。”
她这么一说,章诩更加确定她没有证据。如果她有证据,就不会让他去白云寺剃度这么简单了。
他自斟自饮一杯酒,悠然道:“我贪生怕死,又舍不得一身富贵,像我这样的人遁入空门,岂不是打扰佛门清净?殿下,我家娘子的事无凭无据,你还是放我走吧。耽搁太久,恐怕有损殿下的名声。”
“确实有损名声。”贺初冷冷道:“所以我思来想去,与其让别的娘子嫁给你生不如死,倒不如我吃点亏收了你。反正今日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我破坏了婚礼,还抢走了新郎。”
章诩:“……”
贺初扬起脸,艳丽的唇畔,一对小小的梨涡时隐时现。出现时,俏生生的;消失时,又勾魂夺魄,危险得让人着迷。
“嫁给你呢,有两点好处。第一,短期内我不用再相亲了,省却了我不少麻烦。第二,我们成亲后,我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你会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我也要让你尝尝,像王娘子那样含冤枉死尸骨无存的滋味。”
两人对视,章诩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慌乱。
这时,管事在屋外通传:“殿下,有位公子求见。”
见到贺初,管事低语:“那位公子说,他是那个‘没看出来’。”
话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她弟弟贺龄向她倾情推荐崔彻的时候,她说什么来着?
完了!
贺初心一哆嗦,看来崔彻真是她老师,否则也找不到这里来。
她不仅对他做鬼脸,一脸不屑说“没看出来”,她还拿了他的宅子私藏章诩……
她深深吸气,挤了笑容,准备迎接。
屋里传来几声沉闷又短促的呻吟。
她让管事去请崔彻,自己回了屋。
只见章诩人倒在地上,原本俊秀的脸拧成一团,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皮肤乌紫,人已没了呼吸。
再细看,他嘴角处有一道血迹,贺初拿箸撬开他的嘴,里面有截断舌。
栖在枝上的鸟儿似乎集体打了个寒颤,在清朗的月下,惊飞四散,哀鸣连连。
*
不久,崔彻到了。
看一眼面目狰狞的章诩,他立刻转过脸去,拉着贺初的手腕往外走,一壁道:“让人去报官,殿下跟我出去等。”
贺初本是怔怔的,如此近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衣衫上的香气,清俊冷冽,像雪下的松林。
她抬眸,眼前只有他的背影。
说来好笑,婚礼上她有多次看他的机会,却忙乱得从不曾好好看一眼。
崔彻拉着她,坐在附近一棵大树下。
风声细细,夜雾蒙蒙,一轮明月独照,树影扶疏优雅。远处传来几声古调,像仙人散下的落花。
第一次有人当她是娇弱女子,“老师不用担心,我不怕尸体。在清宁县的时候,我常去案发地点。”
崔彻不语,良久,抬起吓得惨白的脸,“我知道殿下不怕,我怕,我最不能看那个。”
雾散了,风也住了,她不由咽下一口口水,原来这就是她的老师,目是湖中春水,唇是岸上春花,超逸脱尘,惑人心魄。
不过,谁能想到她阿耶千挑万选的新任大理寺卿,不能看尸体呢?
“老师怎么来了?”
是她做的那个鬼脸,一路牵引他来的。
“能不来吗,殿下把我的宅子当案发地点了?”
语气不善,贺初心虚。
“殿下不能出城,也不能投奔其他兄弟姐妹。所以我猜你在这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章诩死了,有点麻烦。她劫了章诩,最多就是名声难听,可他,陈国公府的人肯定要闹。她不禁想象,明日她阿耶被御史的唾沫和章家人的眼泪淹没的样子。
“我没杀章诩,没什么好怕的。”她不愿崔彻担心。
崔彻注视着她:“我不是说章诩这件事,我是说这宅子成了凶宅,接下来,殿下打算怎么办?”
“啊?”她第一次有种赔不起的惶恐,试探道:“等案子结了,要不把那间屋子拆了?”
崔彻蹙了眉,显然对这个提议不满意,捡了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下,最后道:“从这里直接砌一道高墙,把那间屋子从整座宅子里分出去。而后,将它改建成一座小小的道观,给道士们住。那些道士号称能除妖捉鬼,让他们用,再好不过了。”
果然是神仙人物。她为他种花,道士为他镇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