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初坐在一旁,静静饮了盏茶。
崔恕看向她:“殿下觉得,臣说得对吗?”
贺初思量,老大人应该不知道崔彻所指的人,其实是她,否则就不会说出,做平妻或妾室那样的话了。纵然世家特殊,世家和皇族彼此心照不宣,但公然折辱皇族,这不是世族领袖会做的事。不过老大人虽是无心,骨子里却透露出一种根深蒂固的傲慢,怕是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唯独这份傲慢,无法改变。
贺初嫣然一笑道:“我在民间长大,最喜欢民间有句话叫做: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莫笑穷人穿破衣。无论人或家族,都会有盛衰变化。
世家历经数百年,备受天下人尊崇和仰慕。要说数百年前,贺氏还是寒门,如今虽成了皇姓,最多只能算崛起。就拿贺氏来说,在我朝之前,多少王朝也曾兴衰更替。
四世家能屹立数百年,自然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但沧海桑田,世事变化,谁又说得准呢。历史就是盛衰兴亡,谁又能逃得过呢?
世家不与外族通婚,说来说去,还是规矩,我却觉得,人好好活着,要远比那些一成不变的规矩,来得重要,此其一。
崔恕:“……”
齐妈妈想,从没有人敢在老爷面前这么说话,就算是长宁公主的两位兄长,太子殿下和雍王殿下也不可能,这还只是‘此其一’?
崔彻扑哧一笑,“不愧是我学生,哪怕只是练练字,道理也悟得比别人通透。”
崔恕:“……”
“再有,如若老师娶的人不是世家女子,她为何一定要在日后,体会自己的不足、不配,最后,还那么折磨自己。她不能跟老师和离吗?合则聚,不合则散,总不能说合则生,不合则死。婚姻又不是两扇大门,必然要用一把锁,锁上一辈子。此其二。”
虽说是反驳,长宁公主甚至还乌鸦嘴地提到了世家的衰亡,但崔恕对这个混不吝的惊世骇俗,是有心理准备的。可唯独听到那句“合则聚,不合则散,总不能说合则生,不合则死”,一个人影晃过,又倏然而逝。同样的话,那人也曾说过。他脸色止不住一变,胸口钝痛了起来。
齐妈妈在旁边一直瞧着主人的神色,连忙道:“不好,老爷的胸口又疼了。”
贺初立时噤声,第一次见面,就把老大人气病了。她倒宁愿郁闷的人是她,而不是老大人。
过了好一会,崔恕才缓过来,对崔彻道:“殿下帮你,也没有用。有件事要告知你,原本你和微云的婚事,定在明年春天,裴公说,青瑶和你的婚事,他看过良辰吉日,想定在今岁初冬,我答应了。下一次,跟殿下,还有你再见面,就是在你的婚礼上。”
崔彻的婚礼,不仅连婚期都定了,就连定在哪一天,他也做不了主。他正想说话,齐妈妈给他使了个眼色,贺初也对着他连连摇头。
四人各怀心事地沉默,过了一会,齐妈妈问:“殿下是在哪里长大的?”
“我是在清宁县长大的。”
见齐妈妈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齐妈妈在清宁县有旧识?”她问。
“倒没有。”齐妈妈和风细雨道:“听说殿下从小寄居民间,一直以为殿下只是寄养在哪家高门大户,清宁是个贫瘠寒苦的地方吧?”
“从前是,但地方官用的得当,此后为官的风气一直很好。曾经贫瘠混乱的地方,也渐渐成了一块福地。我虽是阿耶的女儿,可在清宁县数任良吏面前,我始终是那里的一个幸福小民。”
第61章 书院
崔恕听她这么一说,那人身影又在他脑际一闪而过。
那人曾说,天下之大,何处不好。难道就只有杏子坞,才是神仙居?
仔细一想,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莫笑穷人穿破衣。像清宁那样的地方,本朝多不胜数。原本贫瘠寒苦,可只要不是生逢乱世,再加上朝廷用人得当,地方官为人清正,日积月累,的确能成一方乐土。
他叮嘱崔彻,“这几日,陪着殿下在杏子坞走走。还有,山上的桐林,你们也去看看。”
从春柔堂出来,崔彻低低一笑,“我父亲是掐我那人吗?”
贺初道:“从前你不是说,查案可以先怀疑任何人。我这不就是先怀疑,再排除吗?”
“对我们崔氏的家主印象如何?”
“风度优雅,家世优越,这两点印象,尤其深刻。”
“哦?竟然不是独断专行、不可理喻?”
贺初想起崔恕先行一步的背影,竟是落寞的。
崔彻悠悠问:“还有什么发现?”
“老大人在齐妈妈那里,只用了姑苏酱鸭,他和你我一样,爱吃同一道菜。这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