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湖边的时候也在想,如果你真的想让我离开,或者我确实应该离开,不能纠缠着你不放,那样不是爱,是自私。”我看着她说,“要是我们保持原来的那种状态,你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可能会过得更好吧,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她轻轻把我推开,“感觉你说话和那个中文系的研究生很像,我听不大懂。”说着她躲开我再次伸过去的手,“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你要是想走,我也不会拦着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连忙说,“就是感慨下,我的意思是,要是没有一龙,我们在一起应该会很开心吧。”
“哦。”她随口应了一句,先看看房门,再看看沙发,没有挪动脚步,“你说这些一点用也没有,我们还是要想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说到做得到,可能动不动就回来突击检查,也可能会在别的地方给我租一个房子,他就在外面守着。”说着她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要把他给杀了,一了百了,可又实在放不下那两个孩子。”
“嗯,你也不要太冲动,把他惹急了,他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我说。
玛丽点点头,走到沙发边坐下,“刚才说到那个研究生,我突然有了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她先是看我,又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开。
突然间,我好像明白了她心底的想法,明白这半个晚上的时间里,她都在想什么。虽然这是我自己本来就想做的事,但由她主动提出来,难免感到悲伤,终究还是和姐姐不同。心里那片湖荡漾着的涟漪突然开始冒泡,是黑色的水泡,随后是粘稠的淤泥,整片湖开始慢慢变成沼泽地。
我在心里轻叹,脸上还是挤出笑容,“你说说看。”
玛丽拍拍边上的位置,“你坐下来听我说,抬着头感觉不舒服。”
没有紧挨着她,在沙发另一半坐下,她本来伸出想要牵住我的手收了回去,先拍拍沙发,再双手紧握放在双腿之间,“马路,你做过什么好事没有?”
“好事?”我迟疑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对,好事。”玛丽双手分开,在两条大腿上来回擦了擦,“我这么说不知道会不会让你不开心,就是那天那个研究生来找我,不是打电话让你不要跟他要钱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挺高兴的,那种感觉我很久没有过了,他把什么都和我说了,我也安慰了他,以前也有些客人会不停地跟我说话,但是感觉完全不一样,他们那种诉苦只会让我觉得厌烦,谁活的不糟心,哪里有心情听他们说这个,还不如多给点钱来得实在,你知道吗,以前我还碰到过一个神经病,一个晚上什么也不干,给我念了一整本佛经,真把我当菩萨了。”玛丽说着轻声笑了一下,瞟了我一眼,知道我很认真在听,继续往下说,“但是那个研究生真的不一样,是会让人从心底觉得可怜,对,我为什么那天会觉得高兴呢,就是有种做了件好事的感觉,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这种感受。”
我缓缓摇头,想到那天在山顶亭子里听到的对话,知道没必要和她说,“我还是感受不到,可能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好事吧。”
玛丽移动屁股贴到我身边,还是抓住了我的手,“他喜欢的女孩不是被他们的教授撬走了吗,说是个糟老头子,你回头去大学里打听下,看是哪个老头,拍几张照片给我,昨天我不是骗一龙说,有个老头很喜欢我吗?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故意把那个老教授的情况透露给一龙,以他的性格,肯定会去找人算账,但是大学里的教授肯定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不会吃一龙那一套,一龙又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到时候闹起来,两个人都不会好看,说不定一龙还会被抓去判刑,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我们又可以自由了。”
不得不说,玛丽设想了一个最完美的结局,在监狱里的那些年,听到最多的就是每个人的故事,在做所有重要的事情之前,他们都会先设想出一个自己最想要的结果,随后以为一切都会在自己设定的轨道上发生,但计划永远只是计划,失控与脱轨才是常态。就像姐姐和我说,等她出来,我刚好大学毕业,还能养她。
如果一切都如玛丽所想那样顺利,我们每个人都会拥有最完美的人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困境里,我们也不会相遇。更何况在她的这个设想里,本身就错漏百出。但我无意去说破或者揭穿,在我坐牢的那几年,我已明白人生不是我能掌控的,事情不会按照我的意愿发展,已经习惯走一步看一步,不要管是对还是错,不要去想结果,也不要想太多,她想要做什么,我陪着就是,起码,做了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而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出狱的这几年,我并不觉得和在牢房里有什么区别——或者只是我还坐在马桶上在做的一个梦,那张玛丽的照片变成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而已。即使是在梦里,也没办法一切都按照我的意愿发展,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