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中出现了一个魁梧的辽人,身形高大到几乎头顶卡着甬道顶部,他穿着暗红色斜制长袍,腰间别着一把弯月短刀,脸上残留着风沙侵蚀的痕迹,两鬓头发已经花白了,但犀利的目光丝毫不减威力。
他端着烛台,走到铁笼边打量着笼子里的卫聿川四人,伸进刀抵着卫聿川下巴,仔细打量他。
“萧王爷的人?”
卫聿川没否认也没承认,他们现在扮得是辽商和辽僧,不管是谁的人,出现在这一个破农场的陷阱里,身份都很可疑。
“那就是耶律敕倍的奸细!”刀尖向下移了两寸,直抵卫聿川咽喉,瞬间划出了血痕。
卫聿川纹丝不动,瞄着辽人的眼睛。
此人沉默片刻,掏出一个火折子扔进了铁笼里,地面枯草瞬间腾起火焰,火烟烧灭了漂浮的红色迷药。
四人憋气在崩溃边缘,终于得以呼吸,“咳咳咳!”
“死老头!敢下迷药,姑奶奶今天高低葬了你!”霓月一掌飞出去,铁笼瞬间被击歪。
霓月字正腔圆的洪亮口音让此人一激灵:“你们是宋人?”
“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你也不必伪装了吧。”卫聿川盯着魁梧辽人说道。
此人顿了顿,冷笑不语。
“你就不好奇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
“放我们出来,有你想要的东西。”
孙有虞小声问:“咱们有啥?”
辽人犹豫一番,抬手剥离鬓角的毛发,随后轻轻拉扯,脸上的人皮面具剥落了下来,面前是一个约莫四十岁、样貌周正的中年男子。
“人的衰老是从眼睛开始的,你脸上这张六十岁的皮实在不够精致,透出了紧致平整的眼周,眼白也足够干净,六七十岁的人,得浑浊一些才行。”
“你们是谁派来的?”男人问。
“你先说你是谁。”卫聿川道。
“你先说。”男人抱臂。
“你先说。”卫聿川也抱臂。
“我就不说。”男人撇过头。
“那我也不说。”卫聿川冷笑。
这招可算是从胡大人那里学会了。
“贤弟,咱们被关着呢,咱们先说吧。”孙有虞戳卫聿川。
卫聿川努努嘴,清清了嗓子,骄傲地正色道:“大宋枢密院机宜司三处。”
“哈哈哈哈哈!”男人捧腹大笑,既而面露杀气闪到笼前逼问,“细作!你们辽人真是天真!伪装我大宋谍人以为单凭口音就能浑水摸鱼?!只学其皮,未学其骨!我机宜司一处乃机密文官,二处乃尖兵精锐!根本没有三处!”
说着便要火烧笼中人。
“……”尴尬了,该怎么解释三处这个汇集了一群“穷凶极恶”的囚徒的衙门。
卫聿川试图解释:“三处是机宜司为了行事便宜特设的暗线衙门。”
“那我是机宜司四处。”
“我们虽然都是卫尉寺的冤案囚徒,但都是通过了机宜司特制考核才被选中的,咳咳,甚至有人还是前汴京第一弓箭手。”
“编接着编。整个枢密院绝对不会录用有罪过之人做谍人,做谍人上要考核三代,下要监察品行,根本不可能录用有案底的人!你还能从卫尉寺出来,你咋不上天呢?!”
“英雄不问出处啊!我们真的明面上没有人知道的。是战后才设立的,就是明面上不能打打杀杀了,才暗中设立的三处,需要我们这样的人,你们肯定不知道。辽人也不知道!”
霓月拔刀:“别跟他废话卫聿川!杀了他再说!”
卫聿川叹口气把她的刀按下去,带不动,真的带不动,讲了多少遍还是拔刀。
男人皱眉:“魏什么?”
“她习惯性拔刀我哪知道为什么!”
“我说你叫魏什么?”
“卫聿川。”
“哪个魏?”
“守卫的卫。”
“你可认识卫之江?”
“我父亲。”
男人听罢,面容缓和了些,姓卫的不多,这位当年可是一营有名的悍将,在边境打过仗的,谁没听说过漠川之战为国捐躯的卫将军。
“你怎么证明你是卫之江的儿子?”
不是你有毛病吧?!我爹都死了好多年了,连头都找不到,我怎么证明我是儿子?!卫聿川觉得这天聊死了,遇上这种脑子轴地真的讲不明白。
“要杀要剐随你们便,爱信不信。”卫聿川一屁股坐在地上,摆烂了。
男人打量四人,思索一番,走到甬道深处,点亮了壁灯。
甬道里一盏盏烛台亮起,顺着微弱烛火望向深渊处,狭窄地甬道居然挤满了人,他们衣衫褴褛,身上多少带伤,有的坐地上,有的靠在墙壁,还有的伤病过重,断臂残腿,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从后面探出来,望着光亮处的卫聿川几人,有三十多岁的男子,也有四五十岁的,哪怕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目光依旧沉稳犀利,这是大宋谍人身上特有的沉静,在诡谲多变的时局中明哲保身,在身处谷底时,守护着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