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庄上的大户姓莫,大都经营作坊生意,有的开油坊,有的开豆腐坊,也有的开酒坊,他们送来豆油、豆腐和白酒。
到巳时,镇上买办的骡子车回来,将买回的东西卸下来,饭菜作料交给厨师放在前院菜案上,丧葬用品交与族长安排人员摆放,白布由长庚家的和启明家的分别裁剪成条分发给来人系在腰间或顶在头上,冲喜的红布是为了还东西时连所借之物一并送给物主,因为丧事带有晦气,红布可以抵消丧事带来的晦气。蓝布及棉花交与专门人员赶做寿衣。
这时,院子里大部分人员都已在腰间系上白布,女人系在头上。整个院子人来人往,白茫茫一片。
将近午时,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所请的响手班子、和尚、道士也都跟着来到。和尚与道士在后院作法,响手班子摆两张桌子坐在宅门东旁吹吹打打。正午已过,族长让所有人都围着桌子坐好,每桌八人,然后宣布上菜。
因为人多,席宴要分前后两场才能坐完,头一场人员并不多,只开了十二桌酒席。东西天井和东西耳房的桌子暂时空着没人入座,这是为远路的客人或上宾预备。
前后庄及西庄的人坐在前后院的屋子里或是院子里,人们一坐下来就喊着快点上菜,几个跑堂的端着托盘往各桌上摆放菜碗,菜碗还没落桌就有人拿着筷子夹起来,很快一扫而光,再上一碗又是如此,每个人都鼓着腮帮子,很怕吃少了。
头一场席宴的饭菜上齐,厨师开始准备第二场席宴,他问族长要准备多少桌,韩世纪正在核计人数,有人过来禀报:“刘家来人了,快让孝子出迎。”
韩世纪忙伸头往外边看,那人说:“人在庄子外边,要求韩家柏出庄迎接。”
“胡说八道,孝子出门迎接,怎么要出庄迎接?”
“这是七舅老爷说的,不迎接他们不进庄。”
韩世纪喊过韩家柏,跟他说:“舅老爷过来了,让你出庄迎接。”
“我这就去。”韩家柏似乎早有准备,叫过香莲说道:“跟你嫂子说,快点出门迎接舅老爷。”
香莲忙向四下里搜寻,见殷氏顶着白布从堂屋里出来,把大哥跟她讲的话又跟大嫂讲了一遍,殷氏走到韩家柏身后,掏出手帕捂在脸上,哇哇地哭起来。香莲跟在大嫂身后,也将手帕捂在脸上,而此时反倒哭不出来了。
这一次刘家来了男男女女数十口人,排着长队站在庄子外边的大路上,有五六个人朝着寨门吹着唢呐打着锣鼓。
韩家柏带着一队人走出庄子,与来人面对面排开,韩家柏双膝跪地,往人群里磕了三个头,扬起脸来泪流满面。殷氏和香莲跟在他的身后,也同样跪下来向人群磕头,这是孝子谢孝,是必需的大礼仪。其他有几十个人站在后边,就如两军对垒助阵的将士一般。
在唢呐声中,对面的人群中出来两个人,一个六十多岁,胡子头发全白了,他是韩母的二哥,韩家人称之为二舅老爷。另一个不足五十岁,个子细高,脸细长,面红耳赤,双目昏暗,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稍不留神就要摔倒的样子,他是韩母的弟弟,被韩家人称之为七舅老爷。
二舅老爷将韩家柏搀起,又上前两步把殷氏和香莲也都拉起来,转过身刚要跟韩家柏说话,七舅老爷便将他拉开,指着韩家柏的脸问:“外甥,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给我老老实实回答,你娘是怎么死的?”
“回七舅、二舅,娘在家松媳妇家里被疯狗咬伤,治了几天没有治好,最后咽气了。”
“家松媳妇住在东房,什么时候她又有了自己的家?你娘住在东屋,她为何长期住在外边?韩家柏,今天你不说个子丑寅卯来,我们没完。”
“七舅恕罪,都是外甥的错,请你们跟我回到家里我慢慢说吧。”
二舅老爷拉过七舅老爷说:“老七,别在这里让外人看笑话了,先进庄子再说吧。”
七舅老爷挥着手说:“不行,今天他不说个明白,哪里都不能去。”
身后一个婆子喊道:“七叔说得对,六姑死得冤,一定要有个说法。”另外几个女人也跟着嚷起来。
韩家柏看见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样子,知道这些人来者不善,尤其七舅老爷更不好对付,这个人整天喝酒,喝多了就闹事,是出了名的“酒晕子”“难缠头”,韩家柏一直担心七舅闹事,想着他最好别来,不想还是来了。
七舅老爷让他给个说法,他有什么说法呢?老太太是被他撵出家门的,他不能说出撵老太太的真正原因,那关乎着韩家的名声,他可以背负不孝的骂名,不能透露家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更不能透露他与弟媳妇的奸情和琼草儿的死因。不孝是个人行为,恩怨与奸情则是家丑,个人名誉与家庭的名誉相比,个人就轻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