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琼草儿,胸中怒火升腾,她虽然没有直接害死他心爱的女人,是她在背后推了一把才让本想收手的太太最后痛下杀手,同时,又害死了他未出世的儿子,他本应该为他们报仇,可为了家族的声誉,他选择了继续隐忍。
今天,他憎恨的人死了,按说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相反,他的心情更加沉重,更加悲凉。
他恨她,更恨自己。他恨她的歹毒,恨自己的无能,没能保护好心爱的女人,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未能保护好。
他心中有一坛苦水无处倾倒,憋闷得快要死了。此时,他可以心情发泄了,就如憋足的阀门突然崩裂,情感如洪水一般一下喷发出来,他无法控制情绪就放声大哭起来。
为了心爱的人,为了未出世的孩子,更为了自己。
那哭声惊动了屋里所有的人,让很多人诧异,也让很多人为之动容,跟着落泪,却不知道其中的隐情。
一家上下二十多口和外来的亲戚分成几排跪在院子当间,对着堂屋的棺材一起嚎哭,再加上两班唢呐吹奏,声振屋瓦,感天动地。
棺材盖好,材匠将材钉往棺材上钉,孝子要哭喊亲人躲钉,然后众人也跟着喊:“奶奶躲钉。”“老太太躲钉。”材钉订好以后,韩世灵宣布殓棺仪式结束,让大家不要再哭了。
这时,唢呐声从哀婉的曲调变为劝解的语调,就如说话一般:“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啊!”
接着,曲调又转为哭泣,如真人悲痛。再又劝解:“别哭了啊!别哭了!”反反复复,大家才一个个停止哭声。
此时,已是半夜。
丧事进行到第三天是发葬的日子。一早就来了很多人,厨师用前一天剩下的菜做了两锅咸汤,仇长庚带着秋来福去镇上买了两筐油条,回来后,众人用咸汤泡油条垫下肚子,只有举重的人要重点款待,厨师要为他们做四桌酒席。
举重的一早来到大院,先用木棍在院子当间绑好大架子,再将一根大木棍放在棺材上与棺材捆绑一起,这根大木棍被称作滚龙,几个人抬着滚龙将棺材从堂屋移到当院,放于大架子上,再将棺材与大架子固定,这样整个棺材就算捆绑好了,然后开席吃饭。
这一场席宴只有四桌,每八人围一张桌子,他们身后没有椅子、板凳,全都站着吃饭,桌子上有酒有肉,任意吃喝,只要有人喊:“起棺!”那些举重的转身就去抬棺,抬起棺材便走。
棺材还在后院的时候,韩家柏被两个人搀扶着跪在宅门以外,他肩上扛着幡,手里抱着牢盆,只要听见有人喊:“起棺!”便将手里的牢盆猛地摔碎,扛起幡就往前走。
他身后是儿子义洲,这年已经十四岁了,也由两个人架着,手里捧着噎食罐子跪在地上,看见父亲起身摔烂牢盆,也跟着起身往前走,他后边是义清,已经十岁了,再往后是义爵只有六岁,也由人搀着。
他们被称作孝子贤孙,走在棺材前边,身后就是举重的抬着棺材。
女人们走在棺材后边,也是按身份排队,走在女人队伍前边的是殷氏,身后是香莲,她俩称作孝媳妇,各有两个人搀着前行。
女人不能跟着棺材下地,出了庄子就被拦截下来,孝媳妇孝女们为了表现对亲人不舍,挣脱众人再要向前,会有很多人拦住她们,跟她们说:“人死不能复生,送再远也有一别。”
孝媳妇孝女们不听这些,拼着命地哭喊,有时还能哭死过去。
香莲来了几年,见到过很多这样的场面,可轮到自己身上,她却装不出来,别人让她停下她就停下来,看着前面的大嫂拼着命地要往前冲,几个人都拉不住她,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不舍得婆婆离去,又是否真的这样悲痛?她想到她在表演,不由得笑了一下。
忽然听见围观的人说:“你看,小媳妇还笑呢。”
又有人说:“还是大儿媳哭得厉害,你听嗓子都哭哑了。”
“大儿子虽不是亲生的,在一起十几年了,当然难舍了。”
“什么亲儿媳妇,又不是坐花轿来的,凭什么哭啊?”
对于闲言碎语香莲不屑一顾,她早就不在乎别人说她什么了,只要老太太承认她,是不是坐花轿来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昂着头只管走她的路。
女人们又哭了一阵子就被一个个劝住,然后取下头上的白布往家里回去,她们要等第三天圆火时才能到坟前上坟。
棺材抬到坟地,由阴阳师韩世玄指挥各种仪式,比如:抬着棺材快速地绕墓穴跑一圈,嘴里还要拉着长音大声吆喝:“哟!”要将鬼怪从墓穴里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