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坦顺着风头捋过风尾,透过黑漆漆的夜色也不晓得能看见个啥,反正就是伸长了脖子用力看,随后将手臂顺着洞口伸进去,拈了一撮土出来,在指间搓了又搓,笃定道,“那里面的地底下应该有地热。”
秦宁原是不懂陆公子所谓的山形地貌,但这句话好懂,她微微颔首,“真是得天独厚,难怪鸡群能呆得下去…”
陆大公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沉声冷笑道,“可不是那老匹夫会挑,是湖海侯慧眼独具。这一片地热和下游的温泉实属一脉,池州州志有记,十多年前曾有一次地动,估计是那次山河改样,地下热泉偏离了湖海侯的墓穴…”
富贵侯爷可真会享受,身前风和日暖,身后也不能挨饿受冻。
夜风逐渐凛冽,秦遇安环顾四周,周遭寂静无声,远不似大广苑入夜后那般虫鸟兽齐鸣,那孩子跺了跺翻毛皮靴子上的湿泥,开始有些瑟瑟发抖,“哥哥们,外头呆久了冷,还是回吧!”
这孩子真是机灵,秦宁往回走着,与他闲谈,“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屋里头哪个是你父母?”
少年郎用袖口蹭了下鼻涕,一五一十道,“我叫羊毛儿,九岁了,我无父无母,是我爷爷捡回来的。”
秦遇安脚下一顿,成天在草甸子上奔跑的孩子心地就是敞亮,听他郎声自我介绍,仿佛家世和小陆郎君那样的世家公子一样光荣与骄傲。秦宁也未加深究,“那位银发老者便是杨老丈?”
“不是,”羊毛儿的回答仍是脆生生的,“我爷爷姓齐,大伙儿都称他为齐伯,我是「羊身上的毛」那个羊毛儿,不是姓杨的杨。我爷爷说刚捡到我时我特别白,像刚剪下来的新羊毛,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哦?”这下子秦宁有些迷惑,“为何不随你爷爷的姓?他将你养得这么好…”
“因为我是女娃子,爷爷说,我是我,他是他,我不能一辈子跟他住在这庄子里,等再长大一点就得送我走…”
这个晒得黝黑一身粗布短打满地撒欢儿的结实孩子,她居然是个女娃,秦宁着实有些吃惊,脱口而出,“齐伯是拿你当男丁养的?”
“没有呀,我床单上好多小碎花呢…”
在深手不见五指的幽暗里,月色难以打捞,星光过于遥远,可眼前的这根小羊毛就这样一蹦一跳无所畏惧的向前,因为她知道前面不远处就有为她遮风挡雨的房檐和亲人。
也许齐伯不曾给这孩子锦衣玉食,但他教会了她善待自己的短板。那些有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拿来伤害她、贬低她的凄惨身世,贫苦出身,早早地、毫不避讳地被摊开来晒在大太阳下,根本没机会吸收阴暗与潮湿,更无法变成她心头一块去不了根的湿疹。
秦宁的喉头有些酸,但这小姑娘并不需要谁的同情,她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快活。秦遇安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我说小羊毛儿,山野之间少不了飞禽走兽,怎么这半天我一声儿鸟叫都没听见?”
羊毛儿听了小手一挥,“兄长没见这周围光秃秃的一片?东家要求的,该轰的轰,该挪得挪,尤其是狐狸和黄鼠狼,早就掏走了,给鸡群腾地儿…”
“哦~?”闻听此言,秦遇安心里有了分晓,不紧不慢道,“如此甚好。天干物燥,万一不慎起了场大火,不伤及无辜,你说是不是陆大人?”
第69章
三日之后,又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呈到了陛下御书房的案头。朝中百官私下里议论纷纷,这陆通判的贬谪之路走得真花哨,公主还没送到地方,左一个加急右一个加急的,千里马不够他一个人使唤的。
上回是干掉了青龙州节度使,此回又是哪位大人倒了楣?
朝野上下已有风言风语,盛传陆通判其实是陆钦差,被贬是幌子,沿途清洗塞北官场是真。
也是,小陆郎君谈婚论嫁之前,一直是圣上青睐有加的世家公子典范,怎会一夜之间就失了圣宠,被贬千里之外?说到底还是沾染了那秦氏女的晦气,才被差遣了这一遭…
不过陛下看了这一封加急后先是眉头紧锁,接着龙颜大悦,连说了七八个「好好好」,朱批一挥回了个「朕知道了」。
行走御书房的近臣暗戳戳地扯了扯福似海的衣袖,“福公公,陛下「知道」什么了?”
但见福似海喜气洋洋压低调门儿道,“陆大公子在池州城寻着金矿啦,一丈多厚的土,里头满满当当全是黄金小米粒儿!”
不消半日的功夫,消息就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玉安公主的车舆即将出湖海关,镇远大将军吴缜的三千先锋营奉旨在关外护驾,旧知陆大人前去接应,两方人马会师后正向池州府衙进发,路遇一农庄突发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