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还纳闷,这女子岁数不大,口气不小。现在拿出来仔细端详,这鹰首银章不正是西胡屠大旗上的图腾么。
今非昔比,当日那位含情脉脉的异族姑娘,摇身一变成了当朝的监国公主乌丸。
西胡屠的宫斗尤为狠辣,为避外戚常常去母留子。若大汗年幼,后宫一律回避,暂由成年长姐监理国事。不消讲,乌丸公主定是闻听东胡屠大汗有拉拢大塘之意,立刻想起了那个归途上邂逅的大塘好儿郎,责无旁贷要谈一场公费恋爱了。
手执这枚鹰首银章,陆公子道,“如若真是她的话,那就好办了。”毕竟他还没用这次呼风唤雨的机会。
不过就算他这边好解决,秦宁那边怎么办,若陛下被说动了心,非要推她出去和亲呢?陆坦这愁绪刚冒出个尖儿,便随风湮灭,那小娘子去意已决,干卿何事啊。
次日早朝,平安返京的陆少卿破例上了早朝,如大塘帝国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般,被皇帝陛下好好地抚恤嘉奖了一番。溢美之辞当前,陆员外郎四平八稳地叩头谢恩,尽显世家子弟矜贵的风范,看得陆尚书喜上眉梢。
当然,这都是人前的过场,一会儿到了御书房,那儿才是真正问话的地方。
移驾御书房,皇帝赐了座。陆坦正襟危坐,一通的竹筒倒豆子,把返京途中所遇所闻事无巨细一一禀报,听得一旁的冯嘉直冒汗。
燕山驿馆遇袭一案,异域歌姬们已然报了官,这事瞒不住,但山贼之事,灵活汇报一下完全是可以的。他一直以为阔然会把陈仓隐去真身为己所用,毕竟有真大王这个替死鬼,可以人不知鬼不觉,没想到阔然竟全盘托出。
陛下屏息静听,“那个招安的布衣,是否可靠?”
陆坦腰身笔直,恭恭敬敬答道,“此人虽为山匪之后,但并无前科,刑部和大理寺均已彻查,臣已具表上奏。”
皇帝点头示下,“漕运或是陆运,均为行军命脉,须慎之又慎方可。”
过问完正事,皇帝又嘘寒问暖问了一圈府上老少妇孺,对陆少卿的这趟差办得甚是满意。不过有一点,自始至终,未谈及他的婚事。
陆坦眉头轻蹙,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帝还真动了和亲的心思。
皇恩永远服务于皇权。皇亲贵戚忠臣孝子又如何,只要不是龙子龙孙,舍一两个人头出去,换国境线数载太平,保一方百姓民生,怎么说都不亏,多给家里一些封赏便是了,天恩再浩荡,也要顾全大局。
陆员外郎正在思忖要不要干脆跟皇帝挑明,陛下却先说道,“岘儿实属无心之失,阔然大可放心,此事不会有下文。”
这般亲昵地一语带过,仿佛是在解决两个小孩儿的争执。「不会有下文」,为何还会有下文,或者说,为何会替陆坦担心会有下文?
秦宁已然一口咬定三皇子梦中所见就是梦中所见,皆为谵妄发作时的虚言。一道寒光闪过了陆坦的脑回,如此说来,缘由不言而喻:一是,定西王出宫后的一举一动皇帝一清二楚,二是,陛下对大广苑之事,悉数知晓。
微不可查的神色变化被敏锐的皇帝悉数捕捉。阔然自幼便是太子伴读在宫中行走,当今圣上几乎是看着他长大。这孩子少年持重处变不惊,一般的风吹草动于他如无物。陛下眉梢微挑,看来秦氏那小姑娘还真是守口如瓶。
拜辞陛下,陆坦颇为不快,秦宁到底瞒了他多少消息。偏偏此时东宫的内侍过来传「太子殿下有请」。陆大人好生的不耐烦,坐都不想坐,匆匆行礼肃立于东宫大殿,就差在脸上写上「心情欠佳」了。
相较于陆坦和三皇子李岘,太子李垚身量略矮些,但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门槛足以补足短处,助太子殿下气场全开。
面对太子忆往昔的开场白,小陆郎君耐心有限,“殿下又何必大费周章,微臣早就说过志不在朝堂,而在凿路架桥修屋建瓴等工事…”
对这一开门见山就直奔主题的拒绝,太子并不买账,“可阔然为父皇筹谋得可着实周全啊。”
陆坦心说这不是废话么,人家现在是龙袍加身的天选之子,你一个替补跟你老子叫什么劲?玉玺兵符哪一样在你手上。
然则口头的表达还是很斯文的,“忠君乃为臣之本。”配合一抱拳。
太子面皮上的浅笑淡了下来,“阔然,你我自幼相识,你入我东宫门下,本是理所当然。”下一句不言而喻,「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陆坦起身告辞,快到殿门口,脚下一顿,“殿下可曾想过,这库若干大汗的正妻,须是殿下您的亲信才稳妥啊。”
太子闻听,心头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