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葵眉头微蹙,不安道,“稍候再睡,我怎么闻着一直有股血腥气…”
白雪皑皑,似能掩盖地表所有的黑,寒风呜咽,哪里会有什么味道能定在空中被人捕捉闻见。但冬葵的话,秦宁还是信。约么半个时辰过后,窗外马蹄声阵阵,冯嘉和陆坦带队归来,还带回来一个满身血污的半大孩子。
那孩子神情木然,见到秦宁和冬葵先是一愣,认了半晌方才跪地痛哭,“哥哥!不是…姐姐!我爷爷他…没有了!!”
秋葵忙拿了条热手巾给那孩子擦脸,等看出了模样,秦遇安心惊,这不是湖海侯墓旁的农场里那个小孩儿!叫「羊毛儿」!
那日农场上一场大火,几位农夫家丁借「假死」脱身,大部分都执着秦宁的手信南下京都去投奔大广苑,只有羊毛儿她爷爷齐伯年事已高,不愿远走他乡,宁愿带着盘缠躲回老家,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羊毛儿说什么也要跟着爷爷,给他养老送终,这才分别几日,齐伯身子骨那般硬朗,怎会说没就没了?难不成是因为金砂之事遭了报复?
陆大人的声音沙哑而疲惫,“李垚的人,将齐家村一村老少百十口,屠戮殆尽。”
秦宁大骇,屠村?多大的仇怨!一村之人里虽然大多数是异邦胡人,但也有大塘子民,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都斩杀了。
冯大人面沉似水,低声怒道,“太子的先锋营之所以日行百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未带粮草,一路上全靠打家劫舍。现在临近边境,凶相毕露,干脆直接烧杀抢掠。这村里细软粮草被洗劫一空,男丁尽情砍死,女子被掠为「人羊」,也就是这孩子机灵,躲在尸堆里装死,才逃过一劫…”
秦宁毛骨悚然,诸如「人羊」之说,她只在野史里读过——行军打仗时抢夺平民少女,有粮时亵玩羞辱,饥荒时宰杀烹食,宛如家畜羊群一般,根本不当人看。她喉中一阵腥甜,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一把揽住了眼前这瑟瑟发抖的孩子。
在生死面前,寒冷和困倦都不值一提,继而秦遇安想到的是,也许这种地毯式的杀戮才刚刚开始,还有什么方法比抢来钱更快。
名讳不详,曝尸荒野总不像模样,兵士们合计着冒雪连夜为这一村老少挖个百人冢。羊毛儿死死拽着她爷爷的手不让他下葬,泣不成声地央求,“我这儿还有几文衬银,求大人开恩!能不能给我爷爷单独掘个墓…”
骨肉分离,惨绝人寰。秦宁眼圈猩红,陆坦黑着脸,半晌,他对她道,“你先睡去,这孩子自有人照看。”
秦遇安如何睡得着,问那二位郎君,“现如今该当如何?”
总不能听之任之,放任这一伙蝗虫撒野。众人义愤填膺,冯嘉阴沉沉摇头道,“能有什么办法,那毕竟是当朝太子。为今之计,唯有带着尚方宝剑和圣旨去见太子,规劝殿下对手下严加管束…”
“还是「将在外」的事,且不说这伙人本就是受了李垚的授意,即便他假意应承,急行军在前,他的令在后,也于事无补。”这便是秦遇安头里讲得「讲规矩难活」,陆大人的分析鞭辟入里。
秦宁颔首,抚着那孩子的后背安慰半晌,转头看向了一脸沉静的杨探花,“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第80章
遇见真事儿,沉默不语的往往才是真有主意的。杨宜简坐在方桌跟前,食指轻点着粗木桌面,“大小姐最近可曾听说坊间那些传言?可有几分相信?可还记得「人言可畏」和「水可覆舟」?”
秦遇安拈起凉透的茶盅,茶已冷到沾上门牙都觉得凉。一滴茶水顺着茶盏边缘缓缓落下,在塞外的清晨里落地成冰。
离齐家村几十里开外尺州最大的市集午时方才开市,卯时未到,勤劳的店家便开始早起备货,开门后好多赚点辛苦钱。
晨雾茫茫,云霭纷纷,忽然,阵阵梆铃声由远及近,在安静的街市里尤显突兀刺耳。
陆续有人探头出来寻这响动的源头,却见雾霭弥漫的街道上,一身长不足五尺的少年,披麻戴孝,左手执着一领七尺余长招魂幡,随着他踉踉跄跄的脚步,足腕上捆着的梆铃一步一响,回荡在凛冬时节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显得尤为诡异阴森。
待那一缕幽魂凄然走近,众人方才看清,泛黄的麻布上赫然写着五字血书:「卖身葬祖父」。
随着那少年郎右手腕一起一扬,片片纸钱如枯叶成蝶缓缓散开坠下,上面几行黑线似有字迹。有胆子大忌讳少的蹲下身来细看,只见四行短诗力透纸背,「子坏李塘 儿败五常 齐家冤魂 难止心殇」。
临街的商户多为布衣小户,会盘账算数已是难得,识文断字者少之又少,一时间对这工工整整的四句内含的深意未明所以,但「卖身」都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