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礼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夜色,慢慢低下头。
不拒绝就是有希望。黄艳这辈子没有大出息,初中读到二年级就辍学跟人在外面混,十七八岁年纪遇见曹贵,十九岁就生下了明礼,明礼六岁那年,曹贵在外省打工,她带着明礼去歌舞厅。
小小的明礼紧紧拉着她的手,在躁动的音乐里问妈妈这是什么呀。
黄艳没有哄孩子的耐心,咬着番茄跟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暗送秋波,几个眼神明确心意,将明礼托付给同行的女性友人,便拿着口红去了厕所,再出来时,已经不见明礼的踪影。
曹贵回来便同她离了婚,卖掉房子离开了四川。
她也不是没有愧疚地找过明礼,但时间太长了,长到可以自己用无数个借口抚平愧疚,最后用一句一切自有定数、她被拐走去大城市反而比跟在我身边要好,就将过错变成功劳。
明礼看见窗外那盏闪烁不定的路灯,最终还是在电话那头的轻声软语下,低声对她说好。
她给黄艳转去了一万,不到一小时,曹贵就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钱多得烧的。
黄艳收到钱就电话打给曹贵炫耀说女儿孝顺,曹贵气得险些用手里的烟烧着眉毛,电话开着免提,妻子在旁边冷嘲热讽,说还是你会养女儿呢,给人养的这么孝顺,只见过几次面的亲妈都知道给钱。
“她说是最后一次了。”明礼说。
曹贵气得冷笑,“这种话她说少了吗,哪次不是最后一次,你就算把这钱给你养父母都好过给她,你怎么想的?”
“……”
明礼的沉默让曹贵认为是理亏,他再度对她说,“你脑子长来干什么的?别人哄她说你一个月五万,她就来找你要钱,一要你就给,下次找你给她儿子买房,你卖肾去给她买啊?”
更难听的话曹贵没好意思说出口,因为说到这儿,他发现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明礼大学拿奖学金出去做兼职,大二开始不仅没找他要学费,每个月还往他卡里转五百,大学毕业就从五百涨为一千五,现在变成了两千。
明礼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但界限分明,被人说冷心肠,纵然对她百般好,最终她在意的只有自己。
电话挂断后她去洗了把脸,将厕所、厨房、客厅的垃圾全部放在一起,才找到出门的理由。
纪崇家里吵吵闹闹,万家齐拆着一包薯片,问他牛奶罐的冬天是不是住在对面的妹子,他瞥了他一眼,没回答。万家齐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问跟纪崇高中同校的宁薇,“他喜欢那妹子是不是跟你们一个高中啊?”
“什么?”宁薇差点将水倒手上,“开玩笑的吧,他高中哪儿来喜欢的女生?每天都跟朋友混在一起,也没见他跟哪个人走得近啊。”
万家齐唉了一声,手搭在纪崇肩上,“要不然我去邀请你邻居过来跟咱们一起玩?”
纪崇推开他的手。
“你早点走,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
他靠在流理台上,看着客厅里一群妖魔鬼怪,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拎起角落的垃圾袋。
“我去丢个垃圾。”
小区里住着不少老人,到晚上七八点的时间会带着小朋友出来滑滑梯、荡秋千。
九点过后娱乐设施就空了,明礼坐在秋千上,仰头在数天上为数不多的星星,不远处草坪上方亮着绿光的捕蚊灯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没有风的夜晚,空气都沉闷,荡起来的风让脚边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往前方多了几厘米。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心情烦闷,每次接完曹贵和黄艳的电话都让她觉得烦。
看着天空幻想着自己跟孙悟空一样是石头缝里蹦出来无父无母的孤儿,不需要来路,只需要找到自己归处,这样就很好。
想着想着,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不轻不重的声响,有人坐在她旁边的秋千上,她扭头,看见穿着浅灰色卫衣的纪崇。
“你往那儿看。”纪崇手指着不远处的路灯。
明礼认真盯了许久,没看出有什么特殊之处,“怎、怎么了吗?”
纪崇两只手比出相机的姿势,“从这儿看。”
两个秋千挨得很近,明礼凑过去透过他的手指,看见路灯和平静的树叶一起被框在他的手中。
纪崇说:“夜晚的甜牙齿。”
明礼:“欸?”
“你看啊,树叶是牙齿,路灯难道不像是小学门口卖的麦芽糖吗?”
他不说,明礼不觉得。
一说,明礼觉得真的有些像。
“是欸,挺、挺像的。”
纪崇笑着拖长嗓音,“是吧?我跟你讲,我当初作文不及格,完全是应试教育限制了我的发挥,你往这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