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回朝那日,已是八月,天气阴沉而闷热,他未进家门,先至宫中觐见皇上。
皇上高坐龙椅,司妤在皇上旁边的椅子上,从前司妤是在皇上身后垂帘听政,现在则撤去了珠帘,直接坐在了皇上身侧。
司妤看着殿中的高盛,开口道:“太尉此行虽勉强完成君令,却因疏忽大意,致万千将士丧命、万石粮草被毁,京中百姓尚且食不果腹,却还要再筹粮草送往邓州,太尉可知罪?”
司妤语气严厉,这开端,便已确定了朝廷的态度,即高盛此行罪大于功。
高盛抬眼,没看皇上,只看向她,他只被允许站在殿中,与龙椅上的皇帝隔着两丈远的距离,不太能看真切上面人的容颜,只能看见她正襟危坐,神色冷厉。
他低头道:“臣知罪。”
司妤道:“玩忽职守之罪,本该严惩,念在太尉最终能收复邓州,也算以功抵过,故而从轻发落,罚去太尉此后半年俸禄,降级一等,夺殿上佩兵刃之权。”
有太监过来,卸掉高盛腰侧佩刀。
高盛未予反抗,沉默半晌后躬身:“谢皇上,谢公主。”
皇上看一眼司妤,司妤轻轻点头,皇上开口道:“爱卿退下吧。”
高盛便退出大殿。
此时一阵惊雷,天上忽地下起雨来,他无从选择,也毫无迟疑踏入雨中。
司妤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不由隐隐抽痛。
那一刻,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少年,血战之后,部下与亲人战死,他也被朝廷冷落,没人记得他,当他从苍岩山离开时,又是什么心情?
她好想……去抱抱他。
此时皇上在座上问司妤:“皇姐,高盛会心生不满吗?”
司妤收回目光,恢复一脸正色,道:“固然有不满,但不至反目,这样的处罚是他正好能承受的程度。”
皇上这才心安地点头,他总是怕高盛,就算现在有李琚这样的大将成了岳父,也依然害怕。
两人随后离开大殿,去见太后。
司妤问皇上:“皇上与皇后,一切都好么?”
皇上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点头。
司妤轻笑:“皇后长你一岁,应该比你稳重一些。”
“嗯,她很有主意,对母后也孝顺,每日都去向母后请安。”皇上说。
司妤道:“听闻她劝皇上读书,比我还严苛?”
之前就有人禀报过她,皇后竟是个十分上进的人,大婚第二日就劝皇上去读书,皇上还不愿意,她便推着皇上去。
这婚事虽是司妤张罗,但司妤只是为拉拢李琚,与皇后就见过一面,听说她娴良淑德,名声不错,具体的自己就不了解了。
皇上叹了口气:“是的。”
司妤笑了笑:“皇后是好意,你别怪她。”
“皇姐,我知道。”
司妤多看了两眼弟弟,发现他不知何时长高了许多,现在比她都高了。
“一晃你都成婚了,等到明年,大概你也做父亲了。”司妤想说等他做了父亲,就要试着亲政了,又一想,他平时对政事一点也不积极主动,让读个书也要催着逼着,真要他亲政,她也不放心,便什么也没说。
去见过太后,司妤就回了公主府。
雨还未停,走到后院,正好看见高盛从厢房出来。
他手上拿着伞,还没打开就走出了屋门,身上竟还是湿的。
这会儿她才在雨幕中看清他的容颜,脸上又黑了一点,瘦了一点,头发和衣着是在入宫前整理过,严肃而整洁,神情却是平静沉着,似乎比年初还沉稳了不少。
她接过如缨手上的伞,走到他面前,替他遮住雨线,轻声问:“去看过孩子了?”
高盛静静看她,只觉她不是刚才那个疾言厉色的长公主,随后点点头:“看了,在睡,怕把寒气带进去,就出来了。”
“你先去换衣服,午后他会醒来。”她说。
高盛点头,两人一起往屋内走。
进了屋,司妤放下伞,主动拿了张巾帕来替他擦拭脸上和头上的水。
他看了她一眼,问:“怎么?恩威并施,打一巴掌给一个枣?”
她停了下来,听出他语中的不满。
她无法和他说,其实按临汾王那拨人的意思,是要趁机将他重重打压的,她驳回了他们的谏言,为了安抚,也不能对他大加奖赏,若是那样,那时临汾王他们难免不满,要怀疑她妇人之仁,感情用事,不堪以辅政。
但她内心,又怎会不怜惜他?人人都会有大意犯错之时,但不是人人都能剿灭黄承训这等悍将,也不是人人都能迅速收整军队,扭转败局,一雪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