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铸这日精神爽利,他虽常年读书,背个妹妹,还是不难的,起先薛镐竟还想和他抢这活呢。
眼看抢不到,薛镐就随几个丫鬟,跟在薛铸身后,他偷偷从袖子里掏出剥好的板栗:“来,二妹妹,吃点压压肚子。”
他掏一个,平安啃一个。
出了垂花门,张大壮也跟了上来,和薛镐打招呼。
薛镐赶紧藏起给板栗的动作,他可不能让妹妹落人口实,饶是张大壮也不行,一点可能都不行。
想起一件事,张大壮对薛镐道:“你知道年后禁卫军要考核射箭么?”
薛镐射箭准头不是很好,泄气:“大喜的日子,别提这些。”
话是这么说,薛镐兀自愁起年后练箭,趁着在游廊下,还没进众人视线,张大壮赶紧塞了一个白面馒头到平安手里。
他小声说:“小妹饿了吧?快吃几口,这白面馒头顶饿,别给人知道了。”
平安还在慢慢嚼板栗和花生,只能把馒头藏到袖子里。
跨过大门,外头一阵喧哗,平安从薛铸后背下来,踩到硬实的地板,她由彩芝、绿菊扶着往前。
望着妹妹的背影,完成了长兄仪式的薛铸,恍惚了一下。
他想起,那天平安捏雪球砸他,自己是连一场打雪仗,都没有和妹妹玩过。
他刚要唏嘘,抬手就摸到一脖子的板栗碎渣。
薛铸:“……”
离开公府前,平安除了酒,理应什么都不能吃,吃了有违礼制。
罢了,他第一次想,真如父亲所说,礼制并非最正确的。
…
上了花轿,从永安街公府到万宁街的王府,路不算很远,不过大婚自不必赶路,抬轿的人脚步稳,走得也慢。
平安在花轿里,盖着红盖头,她摸出白面馒头,本想就这么啃,突的想起自己涂了口脂。
她想了会儿,发现撕着吃就行,便慢条斯理撕起来。
馒头下肚,她饱了,也困了。
她在轿子里摸了几下,轿子里,冯夫人果然早就备好了软枕,平安调整了一下姿势,靠着轿子,眯起眼睛。
她好像做了个梦,虽然大家都很开心,但其实,也伤心。
半个时辰后轿子停下,她睡得浅,一下睁开眼睛,轿子帘布掀开,隔着盖头,外头阳光西斜,这一日从早到晚,竟是快要过完了。
她丧失视觉,也无法感受时间为何流逝,少有这样的时候,便这让一切,都不是那么真实。
她朝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不是彩芝,也不是其他人,而是一只有点熟悉的手。
平安借着盖头的缝隙,看向裴诠的手。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掌心却硬硬的粗糙,似乎还有点薄薄的汗意。
一刹那,就像水晶琉璃瓶上凝结的水雾,突然被擦拭干净,世界清晰明透,周围的热闹也鲜活起来。
原来不是梦呀。
她动了动手指。
他的指尖忽的微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心,这才不得已放开,换婢女扶住她,而他们之间,改成牵着一道红带子与大红花。
跨过正门,穿过豫王府的中轴线,一路抵达正堂,元太妃正坐于上首,另一个位置是空的。
她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人,笑着点点头,这桩定了十几年的婚事,总算要完成了。
拜过天地高堂,这一步,就是小孩子们最常模仿的仪式,平安还是有点熟悉的,接下来就是洞房花烛夜。
她想,嗯,要睡觉了。
婚房就布置在静幽轩,静幽轩的竹子被清理了一些,改种了迎春花,桃花,房中也贴上双喜,甚是吉庆。
平安虽然还是看不到,但坐在了床上的时候,她知道,她睡过这儿。
这儿也是熟悉的。
屡屡而来的熟悉感,是让人最容易放松的,就像心中的小舟,不再漫无目的地漂浮,而是慢慢靠近港湾,抛下锚。
平安悄悄松一口气。
不像其他人成亲,房中挤满女眷宾客,静幽轩里只有各家几个威望重的老太太,受元太妃邀请观礼,至于东宫的人,更不会出现在这儿。
其实,若女眷都来,也并不逾矩,是主人家不乐意。
他亲手将她迎进的王府,她被多余一个人瞧见,都不行。
既如此,房中显出几分清静,喜婆唱词,一杆鎏金酸枝木喜秤挑起盖头一角,缓缓向上掀开。
平安的视线,一点点明了,入目是地上铺着的狐绒毯子,上回来的时候还是秋天,没有铺它的。
很快,她的视线就被裴诠勾走。
裴诠着大红缂丝宝相花纹新郎袍,腰和肩膀绑着一截红绸带,束出宽肩蜂腰,身材峻拔。
他肤色和唇色偏浅淡,眉眼却如墨浓重,一身红,连他惯常带着的冷意,都冲散了几分,这个模样,正是极为俊俏风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