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徒劳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还没说,就看见喻文州一把推开了玻璃门,就好像刚刚只是礼节性地询问王杰希,并没真正地想认真考虑他的回复,而是自顾自地闯进了这里。带着微笑,带着无可阻挡、势在必得的气势,他闯进了这个暂且属于王杰希一个人的小小世界。
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难以应付。王杰希想。
说来也是好笑,其他人觉得王杰希已经是世界上最麻烦的那个了,殊不知王杰希却觉得喻文州才是最难缠、最不可应付、最难以捉摸的那个。
……但也不能说是讨厌。
算了。
思绪急转时,喻文州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离他们上一次没有伪装的坦诚相对,已经足足七年了。两人的外表都没有多么大的变化,但俱都心知肚明,有什么更本质的东西已经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彻彻底底地改变了。本该熟悉的人,本该交托信任的人,此时内心都像团簇的阴晦云层,不知道是含着冷雨,还是将将要砸下的冰雹。那些只有他们二人分享的过去,在这七年之间幽灵般隐形,却始终不可忽视地存在着。
他们的人生道路本来始终重合,在那时却突兀的、甚至是残暴的分开,像是把好好的血肉活生生撕开一样,流血之余,也去到了两个全然不同的方向,绝不可能愈合,只给彼此留下终生无法治愈的伤口。那些回忆,那些再也找不回的过去像是一枚玻璃碎片,深深刺进了两人永不停留的双足,使他们踏出的每一步都染着流溢的猩红。而那时候,王杰希一点负罪感都没有。至于现在……
“好久不见。你还是没怎么变。”先开口的是喻文州,眉眼全然平和。平静到如此地步,与王杰希所有的构想都不一样,却又让他觉得本该如此。
“啊,是吗?”王杰希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那句“好久不变”,还是对自己的情况有所异议。
王杰希很轻松地倚靠在墙上,伸出手从兜里摸出根烟含在嘴里,却突然想起来自己没带打火机,之前一路都是蹭的叶修的。
“你以前不抽烟。”喻文州看着他着一串动作,没有动。
“你也说了是以前,不是吗?”王杰希的姿态漫不经心而潇洒自如。没火就没火吧,含着就当解瘾了。
“叶修带的吧。”喻文州的语气很笃定。
“差不多?主要也是我自己想尝试。”王杰希把自己额前垂落的发丝一并捋了上去,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在此时显出了猫科动物将要开始狩猎一般的奇异既视感,放在他的身上,有种独特的野性魅力。
顿了顿,王杰希继续说:“想试,也就试了。不是所有事情都一定要有个为什么的。”
“哦……”喻文州轻轻地应了一声。那声音实在是很轻,真是轻的出奇了,羽毛落地般轻柔,但却切实存在着,而且如此清晰地传到了王杰希耳里,让他听出一种莫名的脆弱。
喻文州像是露出柔软腹部的猎物,被王杰希翻来覆去地啃噬,身上留下道道血痕,呜咽般的求救着,因受伤而不住呼痛。
但王杰希不能示弱,不能怜悯。一点也不能。
喻文州这样,确实是激起了他的犹豫。王杰希刻意营造的这种态度漠视了他们之间的一切过去,无异于恃着喻文州对他的(想到这里时,他犹豫了好一阵)、对他的爱,去拿钝刀子割对方的肉,无所顾忌地伤害他。喻文州的声音,无异于他切实受伤了的征兆。王杰希一时很想收手,一时又觉得决不能放下兵器。他现在的心态矛盾极了,既因为喻文州内心的流血而痛苦,又因为遍体鳞伤的喻文州还没有真正死去而不安至极。这简直就像是阳谋了。王杰希还能继续下手吗?如果他停手,是不是就轮到喻文州捅他的刀?
王杰希的思绪乱七八糟,凌乱至极,反反复复,毫无秩序。翻来覆去,好像也只是想着一件事。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只是因为喻文州这轻柔的一个字,他的心绪就已经全盘乱掉了。
“过得怎么样呢?”喻文州又问,面色关切无比。
“当个首领也不容易……”王杰希放空眼神,盯着地面。由于含着香烟,仿佛从遥远的彼方传来似的,声音很是模糊。
“你还是不一样了,”喻文州的笑容在此刻终于褪下了所有“面具”的属性,灵动如同蕴含着人世间所有的情绪,就像十八年前他们在黄昏里捧着花迎风狂奔的时候。不带利益,无所顾忌。此时又是什么呢?苦涩难言、了然于心、兴奋不已、爱……百感交集,到了如此地步。
哪些是假,哪些又是真呢?会都是真的吗?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