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佟嘉文一向不多话,马医生当然猜不到白月的事。其他人也只是觉得主任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今年秋天很短,好像最后一场雨下完就到了冬天,快得让人恍惚。
佟嘉文出门时常常看见宫竹,宫竹朝他笑,他每次都当没看见。
家里那株大板蓝根长得也不大好,叶子枯黄掉了一地,只露出光秃秃的枝干,能撑到冬天才枯萎已经算奇迹了。
看到这株大板蓝根时,佟嘉文偶尔不可避免想起白月。一个长得像抽条的枝干,头发很柔顺,眼睛比人类疲惫昏暗的双眼亮得多的精怪。
他有时会怀疑白月有没有在他生命中出现过,还是他做了一个很长且结局不好的梦,现在才醒来?
如果这是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很快到了深冬,大板蓝根的叶子彻底掉光,枝干也枯萎成朽木。白月也很听他的话,没有再来找他一次。
寻常的一天,佟嘉文正要去上班,去停车场的路上注意到一个眼熟的人,好像在等他。
佟嘉文当没看见他一样往前走,应承景不知道力气怎么变大了,一下子就扯住了他。可能佟嘉文本来就没想走。
“干什么?”
应承景着急得要命,很难得能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我一直找你,你老是不在,我这段时间也天天加班,耽误了好久。白月叫我把这个给你。”
佟嘉文盯着他手里的盆栽看。
任谁看到它都会吃惊。曼陀罗花开不败,这样冷的天竟然开得格外精神,叶子翠绿而舒展,花朵比夜晚还要黑。
佟嘉文心里一紧,他一下想到那天随口一说的愿望,白月认真问他想要什么,可它自己水平一般,实在给不了很多,它说了曼陀罗可以实现他任何想要的。
白月为了拿到它,付出了什么呢?佟嘉文还记得当时摸到它变得越来越瘦。
人受伤了会哭诉,会说话,植物受伤了,被镰刀割破流血的时候,它们的哭声又没人能听见。
“我和白月真的没什么,那天我被它灌醉了,等我醒来它和我解释了很多,它原本就不打算做到最后,说实在不喜欢我,可是板蓝根又没办法不救。它说我身上有个龙的胎记,但我告诉它那只是我的纹身,颜色可以擦掉的,白月脸色很难看,突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到现在我都没看见它。你知道它去哪里了么?”
一个妖精,姓名也是假的,应承景自然是找死了也找不到。
为此,应承景又回去找了那个神通广大的道士师兄,道士师兄拿个镜子照,然后叹一口气,“它实现了自己的使命就已经回去,你们别找了。”
“回去,回到哪儿?”
“回到它本来的地方。”
应承景沉默半晌,“···它好像本来在我家楼下的花园?”
道士师兄摇摇头,“是它原本归属的地方,天机不可泄露嘛。我讲得太清楚就要遭报应,你们自己去找。”
话说得半明不白,应承景问不出来,回去后儿科就忙了,秋冬季节感冒的小孩最多,忙得脚不沾地,结果连白月拜托他的曼陀罗都丢在脚边,一点都没想起来。
好不容易过了忙季,应承景打扫卧室,这才从窗台下翻出来这个盆栽。
他本以为冬天都已经到来,这朵花肯定早已枯萎,没想到它一点叶子都没有落,花朵开得正好,只有中间的花心始终闭合着。
应承景还准备去佟嘉文医院找人,结果佟嘉文上个月出差了一整个月,他今天出来得早顺便来试试,终于碰上人。
“我说,你也别太怪它,”应承景忍不住为白月求情,要不是他自己作孽,白月也不至于去招惹佟嘉文,他说,“它本来就呆呆的,成天看那些小说学里面情节,你说能学到什么好东西?现在它也回去了,你们家那个大板蓝根应该没事了吧。”
“回去?”
天色渐渐发亮,这点微弱的光却刺得佟嘉文额头忽然再次发痛,他忍着痛追问,“它要去哪儿?”
“不知道,我没问到啊。是那个道士说的,回了它原本所在的地方。”应承景匆匆看眼手表,“我得上班了,你要是找到它记得和我说。”
佟嘉文接下盆栽,打电话请假,重新回家。
他看着阳台上的大板蓝根,心跳得越来越快,快到恍惚,佟嘉文没有站起身,他弯腰贴在板蓝根的枝干上,他听见了它的呼吸。呼吸太沉重,好像是个千岁的老人在幽幽地喘息。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离真相只差一步,可是他当初一逃避,一切早就被埋藏。
他本来一辈子都不想再想起白月。
如果白月还在,此时此刻出现在他面前,佟嘉文想自己一定不会原谅它,但是它肯定会死缠烂打,结巴地说想要抱想要亲。佟嘉文也觉得自己一定会心软。只要白月再多说几句喜欢他,他就不会再埋怨它了。从没有人对他说过喜欢,他想要多听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