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希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蒲扇一撂,破布包住烧热的药壶手柄,斟出满满一碗漆黑的药汤,“欢娘子,旁处还有病患需我去照料,辛苦你来给秦家主喂个药。”
陆庸道:“我来。”
郑希一个撤手,陆庸接药碗的手就扑了个空。“陆将军随我一道去吧,病患疼痛难耐的时候,陆将军还能帮我按一按。”
乔欢拿了个托盘接过药碗,“陆将军随郑大夫去吧,喂药而已,我可……”
剩下的话,悉数被乔欢吞进了肚里。不对,我不可以。想到上次,喂个水都能把秦世卿烫到,乔欢突然就不自信了。可再看郑希,已经向她拱手行了一礼,二话不说,拉上陆庸就走。乔欢无奈,向杵在一旁的牟迟投去求助的目光。
牟迟端稳托盘,“公主,咱们何时启程?”
乔欢朝屋内努努嘴,“等他醒了吧。”
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在屋内。
牟迟歪头看了眼紧闭的窗,“公主,他醒了。”
乔欢:……
农人的茅草屋门檐低矮,乔欢进门时,牟迟探手护了下她的头。柔软的发顶擦过布满厚茧的掌心,心神微荡,一时间,竟叫牟迟忘记自己是比乔欢高出一头的八尺男儿,脚下一迈,顶上额头结结实实撞上门框,积年的朽木拦腰裂出一道缝。
“小心些!”乔欢踮脚看了看,“呀!流血了。药汤给我,你快去找郑大夫包扎一下。”
牟迟不放心道:“属下要守着公主。”
乔欢把他往外推,“陆庸的人还在外头守着呢,出不了事,你快去。”
牟迟:“小伤而已。”
乔欢板下脸:“快去。”
牟迟:“……属下遵命。”
“走个路都能磕破头,以前也不这样啊……”乔欢自言自语,摸摸无辜被撞的门框,一回头,正对上秦世卿那缕幽微的目光。
目光一烫。只见秦世卿端坐于床,一道淡淡的泛红鞭痕浮在白皙的左侧脸颊,仿佛一位被凌虐过后的破碎美人。而灰色的薄被堆积在他劲瘦的腰腹间,上半身没穿衣裳,只有纱布穿过右侧腋下,绕过胸膛,将左肩包裹得严严实实。
乔欢所见的颅下血滩,是一枝尖锐树枝刺入秦世卿左肩、鲜血顺着地势流淌所致。害得她误以为是后颅出血、秦世卿性命不保,着实吓了一跳,那一瞬的惊惧,是从崖上坠落时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家主醒啦!”乔欢扬一扬唇,稍稍移开目光,不去看他那裸。露在外的腹肌。然而眼不见,不代表不会去想,视线落在晃动的药汤上,明镜似的汤面照出的却是秦世卿那修劲有力的腰身。谁能想到,一介文弱商贾,竟也有如此的好身材,真想伸手摸一把。
不对不对,乔欢晃晃脑袋,想哪儿去了。
托盘放在木桌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家主睡了一天一夜,可把我们吓坏了。家主要是再不醒,我都要写信回宫请御医来了。”
调羹搅动汤药,乔欢对着碗里吹气好让药快些凉下来。待温度降到她能赤手端住碗沿时,她想了想,凑到床前,盯着秦世卿裹满纱布的肩头看了片刻,“家主的胳膊还能动吗?能自己喝药吗?”
一抬眸,恰恰撞入一泓深潭中,古水无波,不似从前温润流光。秦世卿看她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乔欢心头咯噔了下,心道不会真叫郑希说中了,秦世卿醒是醒了,但脑子磕坏认不得人了吧?
药碗暂时搁置在床头摆放的矮凳上,乔欢指指自己,“家主,你还认得我吗?”
秦世卿眼中依旧毫无波澜。
乔欢连问:“陆将军呢?就是你那位拜了把子的兄弟!还有郑希。双环毒害你留下手抖的毛病,一直都是他帮你医治!”
说到这儿,不知触到了秦世卿哪点痛处,乔欢觉得他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肩背紧绷,看来是想起了什么。乔欢再接再厉,“还有南宫家主,你们从小一起读书,互相切磋制灯技艺。还有玉奴、靳忠、陈武,还有好多好多人,你都不记得了吗?”
几次张口,秦世卿都没能憋出半个字。乔欢看他就好似在看一个正在被大人逼问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明明一问三不知还非要给出一个答案,茫然、慌乱、无助。
深吸一口气,乔欢决定,“我去找郑大夫。”
刚转身,就被人拉住手腕向下一拽。惊呼声还未溢出喉咙,脊背就触碰到一面炽热的铜墙铁壁。隔着薄薄一层夏衫,她能感觉到身后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以及那块垒分明的腰腹肌理……
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箍住,强势、霸道、不容拒绝。用这些词来形容以往的秦世卿似乎很不恰当,但此时此刻,大脑一片嗡鸣中,吓成一只小鹌鹑的乔欢,却身体力行地感受到了这些词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