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只是半抬着眼看我,苍老的眼睛中慢慢积蓄起了热泪,半掉不掉的时候,才拿袖子蹭掉,却又笑着说:“看着今年的新科进士少年有为,我这老掉牙的,也不禁想起了,弱冠时中了榜眼,骑着马去谢珩家门口炫耀,最后被他用马鞭抽走,我连夜写了三本去弹劾他,天亮了又羞于内容,到底没给圣上呈过去。”
这我倒是记得,谢珩可是十六岁就中了状元,难怪他气不过。
先帝年轻时,林老丞相就已经在朝中,他比谢珩小上几岁,最喜欢和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打嘴仗,如今旧人已逝,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这样的元老忽然温情起来,我真是招架不住,便提起了林妙霁,“你这小孙女可是出息得很,在六尚局确实是屈才了,林老教导有方啊。”
想起家里这个姑娘,他这才收了收眼泪,“老臣还未庆贺陛下得良才,虽然今年春试有不少新鲜面孔,但他们品行俱佳,定能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臣这个小孙女自幼聪慧,但臣也没想到她能拿下女试榜首,着实给臣吓了一跳。”
平日林妙霁在六尚,我没怎么过问,只是知晓她言行未有差错,深得女官们喜爱,这次女试,也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客套话说完,他又给我嘱咐了许多朝堂上的事,说到最后还是绕到了谢灵仙,这个马上要做第一女相的人身上。
我看林老还有些犹豫,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你只管说就好,孤想听实话。”
他说:“陛下应该知道有关谢羽的传闻中,有这样一个说法,说她惯会迷惑圣心,不仅独掌后宫,很快就会在前朝只手遮天,做一个史无前例的女权臣,陛下您,未曾担心过吗?”
“担心?”这两个字在我舌尖上转了一圈,最后只吐出几点笑意,“如果说,孤愿意让她做所谓的权臣,可是她不愿意呢。”
林老丞相却也笑了出来,没有嘲讽,只有无奈,“陛下,您是九五之尊,也是位难得的帝王,无人敢忤逆您,但谢羽不同。”
我能感觉到胸膛里跳动的心顿时皱紧,如同被锁链死死勒住,让我喘息不得,开口不得,任凭他的字眼一个接一个从心上踩过,我想要反驳,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质疑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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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他说:“陛下,您大可以把谢羽立为丞相,也可以把她立为皇后,但二者,若是同时出现,只会把这个手无兵权的女人变为众矢之的,陛下您,真的忍心?”
内廷和前朝勾连向来是大忌讳,就算是权倾朝野的摄政之臣,也不能例外。
林老的话,倒是提醒我了。
“孤知道了。”说罢,我起身要离开,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说:“你还有什么话,现在不想说,回头上奏章吧。”
他赶紧道:“是托陛下给谢羽她传个话,其实……她的祖父对她一直很愧疚,积攒的多了,却再也没说出口,最后把话都带进了棺材里。”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早已逝去的谢珩。
其实谢灵仙是和我一同出门的,但是我思索一番,还是觉得他们没什么见面的必要,干脆又把她留在了大明王宫,谢灵仙便说好容易赶上休憩,要邀请司马伶和一些女官来行宫。
这个时辰,我估计她们都把茶撤了,若是我回的晚了,兴许都赶不上热乎的午膳。
只需片刻,我就回了明王宫。
司马伶也很识趣地带着几个女官离开,谢灵仙为我捧上热茶,问我:“谈得怎么样?”
我一五一十将方才情形托盘而出,但提到谢珩对于她未曾言说出的愧疚时,谢灵仙冷静自持的神情才有些许变化,但也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喝完茶,顺手把茶盏交到谢灵仙手中,她一个恍惚,差点把东西砸到了地上,我连忙扶住她的手,把茶盏交给一旁候着的侍女,谢灵仙脸上勉强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莲牙?”我的语气软下来。
谢灵仙,才说:“无妨,只是没想到祖父他……呵,不说也罢。”
那些尘封在姑苏的少女往事,经年后又触动了她的心弦,但也只是犹如蜻蜓点水一般,泛起一点点涟漪,转瞬又消失不见。
不久后,萧牧河携妻子进京。
原本我打算把他的婚事交给六尚自己去处理,可这是皇族家事,高宣王有没父母过问,左右又落到了我手里,原本我谋算着在春试后,给谢灵仙提拔一番,但因此事,到底是耽搁了些许时日。
说是夫妻,其实并不恰当。
先帝丧期过去不久,本不该在明面上如此大张旗鼓,可萧牧河来宫中见我,将早就定下的婚贴拿了出来,李素瞪大了眼睛,就算平日再怎么镇定的一个道人,现下也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