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说,他已经在路上了。”
昭阳圆溜溜的眼睛忽然眯起来,笑容带着揶揄,还故作神秘道:“我知道他为什么来,而且不是因为科举。”
李素早就告诉我了,萧牧河是来请旨赐婚的,昭阳听了我的话,顿感无趣。
萧牧河这婚事来的正正好。
他比昭阳小几岁,如今将将弱冠,放到宫中,十五六岁正是娶亲的年纪,他云游四方,到了二十再议婚事,也不算太晚。原本我看他温吞冷淡的作风,不像是能主动与我请旨自己的婚姻大事,但谁知道这人早就和那姑娘相看七八年有余了。
我依稀记得,是姓东方来着。
看着姓氏,应是几百年前曾兴盛过,如今早就没落。
说的好听些,是避世而居,说的难听些,甚至不比朝中寒门出身的门第。
放在先帝那时,未必会同意这门婚事,但这反而合了我的意。
顾念着两家的关系,昭阳为萧牧河解释了一番:“陛下也别怪他们小心,如今这宗亲就剩下我们俩,重风还是男子,盯住他的眼睛可不少,私下里暗示他反你的也不是没有,生怕你起疑心把小命丢了。”
萧牧河一五一十把这些人告诉了我,这笔小小的血债,只能说是,杀鸡儆猴,聊胜于无。
我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孤就是因此才让李素留在长安的。”
昭阳忽然噤声,殿中没了她高低错落的声音,顿时变得安静。
谢灵仙这才抬头,安抚她:“陛下她吓唬你的,不用害怕。”
她哇的一声,从我身前挪走,转而站在了谢灵仙身边,感激涕零得有些夸张,“嫂子,还是你好啊,哎呀呀,嫂子你这画,真是绝无仅有的好看,无与伦比的妙啊。”
嫂子,呵呵。
居然这时候谄媚起来了。
我用指尖点着桌面,问她:“既然高宣王都要请孤赐婚了,你这个昭阳长公主殿下,什么时候结个亲,总不能贵为将军了,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吧。”
昭阳面带心虚,想要辩解。
我乘胜追击道:“平日里玩玩也就罢了,怎么正经婚事还未有着落,孤觉得你还是赶紧找个驸马,反正成婚了也不耽误收面首,怎么还犹犹豫豫的。”
我自然没想真的催她,她又不是萧慈,谁管她什么时候拐男人回公主府,我自然就是吓唬吓唬她咯。
昭阳脸憋得和身上的衣服一样红,见她那憋不出二两话的样子,我赶紧给她打发走了,省的耽误我欣赏谢灵仙的佳作。
早春多冷时,不知何时凄风寒雨就安静的落在御园里,升腾起的水雾把草木盈润地愈发萧瑟,但这多让文人墨客伤怀的时候,我看着伸进楼阁小窗的玉兰枝木,总觉得这萧瑟之下又满是生机。
风起,我又将窗户关上。
李素的声音跟着吱呀声戛然而止。
坐在书案前提笔记录的谢灵仙也停了笔,抬眼看我,于两列跪坐的抄录宫人也纷纷半停下手中的动作。我转身,道:“怎么不继续讲下去。”
方才说道农忙之事。
李素在山间地头的见闻有许多,乍听觉得十分有趣,渐渐却觉得沉重。
荷锄而归,这是我未曾有过的人生,却是北凉无数百姓日以夜继的立家之本,既然要以民生为重,我自然也要悉心问询。
不过我从来没打算偏听一人,或者说一种人的说法。官吏之言需入耳,而李素这游历四方寻法传道之隐士,呈现给我的视角却又不同。
李素问我:“臣下僭越,不知陛下可曾想过生死。”
“这问题,真是够……呵,也不是没想过。”我并没有愠怒,只作寻常事一般说道:“孤早就想好帝陵的位置,生死不过寻常事,万物生,万物寂,生寂之间得几分颜色,不过如此,就算我是帝王,也不过是肉身,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谢灵仙歪头看我一眼,笑了笑。
这还是在去帝陵的路上,我问谢灵仙,少时多病,可有想过生死。
谢灵仙如是回答我。
万物生,万物寂,生寂之间得几分颜色,不过如此。如今回想,这句话还在耳畔盘桓萦绕,挥之不去,以至于在李素询问我的时候,我便脱口而出。
李素没想到我能讲出如此豁达之话,神情不由得几番变化,看到我和谢灵仙眉来眼去,却又喜笑颜开。他向来欣赏谢灵仙,我是知晓的。
他道:“乡野间的农人,总被氏族寒门觉得粗鄙,我北凉本就尚武,乡间又怎会出什么才子,懂什么学问,可是恰恰相反,他们也深谙此道理,种子播下,长成发芽,秋日收获,到了冬天白雪覆盖,冬去春来,轮回不息,这事物都有各自生寂的道理,不能违逆,否则时间一久,定会生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