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去了十六号别墅,但屋内漆黑并没有人,他茫然在门前的台阶上站了几分钟,然后又想起盖勒特曾说要到湖边去,他便转而往屋后的草坪上走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深紫色的夜空中挂着明月与稀疏的星星,阿不思在空无一人的草坪上行走了约有半个小时,才看到了坐在湖边的那个孤独影子。
阿不思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这些日子以来很难有这么静的时候,不是说环境多么静,而是心很静,让他终于能够好好思索一些此前没有心力去考虑的问题,他知道自己爱这个人,很孤注一掷地爱着,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爱意对于他们来说看似简单实则奢侈,他们不是普通人,也不是特辖区里哪怕只有四十年也能安然度过的异种,他们是连明天如何都无法确定的一双浮萍。
某种比夜风更冷的情绪突然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阿不思不知道该走过去还是转身原路返回,但就在这个时候,盖勒特却突然转过头,他像是早就知道阿不思站在这里似的,一双平静的面孔向他望了过来。
阿不思只能朝他走了过去,夜色中的湖面像是一块圆滑的黑色巨石,风里有鸟儿很轻的啼鸣,阿不思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都望着空无一物的远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沉默了片刻,阿不思忍不住问。
盖勒特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他举起左手,无名指皮肤下的红色斑点莹莹亮着:“这个东西能识别你的位置,如果你不主动屏蔽我的话。”
“真的吗?”阿不思很感兴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也能识别到你的?”
盖勒特点了点头,他侧过身来想要告诉阿不思这个功能在何处,但又看到他腕间的AI仍然闪着暗红色的光,便垂下了手腕。
“可能还要久一点。”阿不思低下头,现在的进度是27%,事情进行得比他想象中还要缓慢太多。
盖勒特没有说话,他们又陷入了沉默中,阿不思用膝盖垫着下巴,开始玩脚边的一条青绿爬虫,他很快就不受控制地走神。
“我不信任他。”阿不思还在想着早上见到的那个栗色头发的年轻女人,却突然听到盖勒特在旁边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他抬起头来看着盖勒特并不望向自己的侧脸,用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个“他”是谁。
“他没有欺骗我的理由。”阿不思说,他很愿意听到盖勒特对自己说实话,从今天他的一切反应看来,他对于李一一的态度非常谨慎,甚至谨慎到消极。
盖勒特又沉默了片刻:“但是他的技术,他留下的这个程序连福克斯都要破解这么久,你真的没有一点怀疑吗?”
阿不思盯着他的脸:“你是什么意思?”
“我见过几十个选手,你活在特辖区你见过多少异种,有哪一个能像他那样?”盖勒特猛然回过头来,他的语气很急,“我们一共二十天的准备期,李一一进入游乐园还不到三天,他能写出这样体量的程序?你那么聪明,你觉得他真的像看上去一样无辜吗?”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阿不思毫不动摇地看着盖勒特,但他的声音第一次冷下去
了,“可我相信他,我相信一个会救我的人不会死前还要布局骗我,这个世界是很残忍是很复杂,但我知道它仍然存留有单纯善意的部分,我愿意赌这一把。”
盖勒特的眼睛很亮:“那你要是错了呢?”
阿不思一时间愣住,他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自己哑口无言。他们确实输不起。但他就是从直觉上认为李一一能够帮助自己,并不是因为单纯信任对方,而是李一一的经历使得他总是在下意识中将他与阿利安娜重合,全部亲人都死在尼莫岛之后的最小的孩子,如果他与盖勒特所做的事情一旦失败,安娜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个李一一。
“我们先等福克斯读取到全部内容之后再说吧,”他几乎是逃避一般,甚至不敢看盖勒特的眼睛,“也许他只是留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好,”盖勒特站了起来,他的耐心似乎耗尽了,手指直指着他们头顶发光的城市,“核心城的那些人手腕高深毒辣,他们做的很多事情你我根本没有办法提前预料,如果不是有万全的把握你的任何冒险都只会让我们两个都惨死在这里!”
阿不思仰头看着他,用前所未有平静的语调说:“我不冒险你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盖勒特整个人僵住,手臂也垂了下来,他缓了几秒才说:“那一次是我们运气好,但我们能次次那么好运吗?”
“你现在是在怕一个死人,盖勒特,”阿不思也站了起来,他们第一次爆发出这样的争吵,两个人都不肯示弱,“那些活人都没让你这么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