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岑令溪真得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见到了从前向往却没有见过的风景。
齐地的七十二泉、江南的诸多园林、诗人笔下银河落天的庐山瀑布、峥嵘而崔嵬的剑阁,也见过漠北风光,遇见了西域往来的商人,学会了不止一种语言,体验过了塞北的风沙,也在草原上肆意的策马而过……
每到一处,总要在游记里写上一笔,总要留下一些诗歌文章。
每年过年的时候,她总会赶回长安城,和父亲团聚。
方鸣野也终身未曾有后宫,只是从宗室之中过继了个孩子,立作储君,亲自培养。
每年除夕时的宫宴,他总是先应付了宫中,再轻装简行出宫,到岑宅,与岑令溪和岑昭礼一起守岁,和许多年前一样。
只有这一年,已经是方鸣野成为天子的第十年了。
岑令溪在秋天的时候,再去了次塞北,但要准备回长安的时候,却下了一场大雪,封了山路。
下了雪的山路不好走,太过危险,若是等雪消融,怕是不太可能,她便写了封信绑到了信鸽的腿上,随信还有一支白鹤的翎毛。
方鸣野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是除夕的前一天。
他抬手抚着那支白色的翎毛,喃喃:“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这是他名字的来源。
长安已经落了雪,塞北想必更甚。
在千里之外的塞北小城,岑令溪坐在窗前,托腮看着外面簌簌而落的雪,叹了口气,落笔时,无意间抬了下眼。
窗外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
十八年前的初逢,也是这么一场雪。
第60章 .番外一(一)
浓密的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纵使笼罩了整座宫城,似乎也挡不住不远处传来的血的腥膻味。
岑令溪只觉得手脚冰凉,她惴惴不安地揣着个汤婆子坐在寝殿的榻上, 等着婢女青梧的消息。
脚边放着的炭盆里的红炭已经快要烧尽了, 就像这座摇摇欲坠的宫城一样。
岑令溪只觉得每一刻都万分的难熬。
好不容易等到青梧推开寝殿的大门, 搓着手进来。
她忙站起身,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青梧站在原地低着头, 过了许久, 才抬起头来看着岑令溪, 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尽是失落:“娘娘,城破了。”
本来站着的岑令溪忽然就无力地坠坐在榻上,她死死地捏着手炉外面裹着的绸缎套子,仿佛这样便可以让自己的恐惧消散一些。
她转头看向窗外簌簌而落的雪, 一时神思有些恍惚。
她本不应该被困在这宫城里的,她本该与自己已经定亲的心上人成婚的, 再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但是偏偏天不遂人愿。
六年前, 岑令溪已经定了亲事的未婚夫闻澈意外卷进了大昭开国以来殃及最广的一场党锢之祸中,她为了保全自家, 只好与他退了亲。
当年的闻澈出身贫苦,全靠寒窗苦读许多年,才过了科举和制举, 殿试上中了一甲第二的榜眼, 入仕不久, 又被牵连进党争之中,他在京城中没有可以依仗的家族, 被下狱三个月后,贬官到了齐地。
岑令溪在次年的选秀中,因为出身和年龄都合乎要求,不得不入宫选秀,她未出阁的时候便是“长安第一才女”,周身又如天上清冷的月一般,即使她有意低调,但还是被皇帝选入了宫中,并在选秀当场赞赏她有“宓妃之姿”,当即赐了她封号“宓”。
因此,她成了那一批入宫的秀女中位分最高且唯一有封号的一个。
最开始的时候盛宠无双,入宫一年有余,便已从婕妤到了九嫔之一的昭容,她自幼熟读诗书经史,皇帝最宠她的时候,甚至允许她讨论国事,也允许她参与编修国史,开国以来,这样的恩宠,绝无仅有。
当时的皇后没有子嗣,宫中其他几个庶出的皇子要么平庸,要么生性不适合做太子,岑令溪又处事谨慎,进退有度,那段时间,她的父亲岑昭礼在前朝也如鱼得水,青云直上,甚至入了台阁拜了相。所有人都说,倘若她能诞下个皇子来,陛下一定会将她所出的皇子立为储君。
但是她自幼体质虚寒,皇帝又已年过不惑,皇长子的年纪甚至与她差不多,便更难有孕。
入宫后的第三年,她仍旧宠眷不衰,也是那个时候,她得知了,被贬官到齐地的闻澈,在齐地的瘟疫和动乱之中稳住了大局,皇帝很是欣赏他,想要将他调入京中的事情。
当时她正在皇帝身边研磨,皇帝并不知晓她和闻澈之间的那段往事,只是当个稀奇事提起,她却难得走神,手中的动作顿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