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若是死了,对刚失去崔路不久的崔迎之而言也未免太过残忍。
屈慈觉得他得尽量活得久点儿,也无需太久, 比崔迎之长就行, 毕竟她孤零零地送别了那么多人, 肯定不愿意再孤零零地把他也送走。
他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按照崔迎之平日里那颠三倒四不分昼夜一日吃两顿饭都勉强的起居作息和饮食习惯,想活个七八十岁还真是怪艰难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让崔迎之保持健康的饮食作息于她而言跟折磨没两样。屈慈各种法子都试过,收效实在甚微,惹恼了崔迎之还会被剥夺上榻的资格。在别院的时候,他每日午间哄了又哄, 求了又求,三催四请才能让人从榻上挪下来。
带孩子都不见得有那么麻烦的。
屈慈又想起先前邹济那番话来。
依邹济所言,他这段时间可能会出现记忆的缺失。
可就算是这般令人头疼的时光,尽管只是短暂的失去,他也并不想忘却。
因为相较于他那如同没有尽头的苦海一般的前半生而言,这已然弥足珍贵。
近来数日崔迎之都表现得分外不安,过往的经历逼得她总是恐惧得到又失去。可因此事焦灼的人并非只有崔迎之,他身为当事人不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
但既然明知没法改变现状,总不能两个人一道犯愁,他得表现得可靠点儿,才能叫崔迎之不那么担忧。
思绪回转,身旁被寄予殷切期望的邹济并不欲与他多言,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一时之间,茫茫雪色中,只余下了崔迎之与屈慈两人。
篝火已被雪水浇熄,积雪与火相接的瞬间化为蒸腾的水汽,白烟萦绕于焦黑的残木之上。
崔迎之将碗中已然不那么滚烫的汤药递给屈慈。
黑褐色的汤药,光是闻着便有涩意争先恐后钻入鼻腔,其口感自然不必言说,崔迎之却发现屈慈每回喝的时候都没什么情绪起伏,跟喝水似的。
她看着他神色如常地一饮而尽,只在碗底留了些许药渣,没忍住问他:“不苦吗?”
屈慈不答,一手抬着碗,一手把悬在腰间的水囊解下,塞进崔迎之怀中。
递出水囊的手并未直接收回,而是顺着小臂一路向上,越过纤细的脖颈,抬起她的下颚。
苦涩的唇齿交缠,掩盖津液的甘甜,涩得喉舌发麻。
崔迎之眉头紧蹙。
好了,她这下知道这玩意儿有多苦了。
恰逢此时,远远传来子珩的声音,马蹄声渐近,言语间似乎是在催促。
有屈慈挡在她身前,崔迎之只能凭声音判断子珩的位置。
本是空旷地带,除了稀疏的枯木,没有什么其他遮挡。
声音愈近,屈慈却全然没有松口的意思,崔迎之只能先一步把他推开,紧接着打开水囊。
清水入喉,可算冲淡了几分口中苦涩。
崔迎之一边抹唇,一边瞪他,眼神幽怨。
屈慈只管看着她笑。
笑得花枝招展。
子珩终于策马来到了他们跟前,神情如常,看起来似乎是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样。
他看了看满脸难色不停给自己灌水的崔迎之,又看了看端着碗笑的屈慈,问:“这是怎么了?”
残存的涩意从喉间窜上舌根,经久不消。
崔迎之表情十分扭曲地回:“这药也太苦了。”
子珩猜测:“可能是老头子故意多添了几味苦药?毕竟你们两人本来应该好好养伤复元才是,这回出门他意见还蛮大的。”
说着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这药不是阿慈哥的吗?”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崔迎之果断选择跳过,转而拉着屈慈朝马车的方向走:“该赶路了。”
徒留下一脸莫名的子珩。
……
山路陡峭难行,路途颠簸不止。
自临湘出发已然将近过了小半月。
眼看即将抵达之时,他们收到了江融传信,说是屈纵已然摆脱各路追杀,暗中回了屈家旧宅,暂且偷生。
屈家旧宅距离他们的目的地快马疾驰仅需半日,当即掉头离开并没有必要。
故而他们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赶去。
环顾四周,此地三面环山,仅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与外界相通,不论是进或是出都艰难。沿着这唯一的山路深入,极目远眺,一座庄子闯入眼帘。
瞧上去与寻常富户置办的庄子无甚差别,外圈只用木栅栏围了一圈,木屋田野相邻,草棚下拴着几头老牛,鸡舍里鸣叫声不断,仿若此刻田间应有三两佃户在此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