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迎之收回目光,低头对小琳琅说:“我先送你回去。”
她没有同屈慈说什么,只抬手拦住屈慈,不让他跟上,自己则牵着小琳琅离开。
一盏茶时间都不需要路程,崔迎之过了两刻钟才回来。
屈慈无法肯定崔迎之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但在她平静地推门入内的那一刹,他陡然升起了前所未有的不妙感。
他没见过崔迎之真正动怒是什么样子。
此时此刻,他却想——
他宁愿崔迎之如同上次一般直截了当地问他:“屈慈,你是要跟我吵架吗?”
若是如此,最起码他就会知道,他还能够挽回。
“屈慈。”她一如往常一般喊他的名字。
“我想了一下,”崔迎之用着不容置喙的平静口吻,将他的命运宣判,“你明天就走吧。”
果不其然。
尽管内心或多或少知道答案,他仍问:“为什么?”
崔迎之手扶着桌面,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肃:“因为连累到其他无辜的人了,屈慈。”
“不管你到底为什么会跟屈家反目成仇,叫他们几次三番不肯罢休,我都无所谓。就算他们因此而盯上了我也没关系,我有能力保全性命,无非是多些麻烦。可是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并不是自愿被牵扯进来的。”
“我回来的时候想了一路,想万一小琳琅的爹娘真的出事儿了该怎么办?是因为我把你留下来才会把他们害死的,我以后怎么面对小琳琅?小琳琅问起来,我又该怎么说?以后谁来照顾她?我能担得起这份责任吗?”
“好在今日只是虚惊一场。”
崔迎之垂着头,低声继续道:“可是只要你还留在这儿,有了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我受够了。”
屈慈一言不发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话才终于有些反应。
反驳的话说不忍多说,伤人的话也说不出口,挑挑拣拣到最后,只好叹息一声,无奈道:“我明白了。”
“我今天把这儿收拾了,明天一早就走。你先上楼休息,成吗?”
事已至此。
一切尘埃落定。
崔迎之无声点头,踩着楼梯上楼。
从头至尾没看屈慈一眼。
说不清到底是不愿,还是不敢。
待合上房门,崔迎之紧绷的思绪才彻底松懈下来,疲惫呼啸着席卷而来,随之而至的是后知后觉的悔意。
她刚刚的话说得好像有点儿太重了。
说出口的话没法收回。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余光却无意间瞥见了桌案上的花灯。
那是屈慈今天过五关斩六将给她赢回来的。
长杆已然被修补好,断裂之处缠上了一圈红色系带。系带余出了很长的一段,被屈慈编了个花哨的结,挂在平平无奇的木杆上,添了几分精巧。
崔迎之走到案前,轻轻摸了摸那个编织的结。
旋即转身,脱下鞋袜,毫不犹豫地扑到床榻上,蜷缩成一团,将脸埋在软被中。
她讨厌屈慈。
真的。
第20章 点绛唇(七) 我爱你。别走好不好。……
崔迎之平素本就得三更天才睡, 这一夜更是彻夜未眠。
转眼便近破晓。
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的崔迎之背对着摆着花灯的桌案,直挺挺地盘腿坐在床榻上。
她已经这么坐了好一会儿了。
熬了一个彻夜,头有些晕, 闭眼又睡不着, 昨夜那凝滞的场面在她眼前循环重现,细微到她当时未曾留心的微末之处, 不论是屈慈曲起又松开的指节, 又或是面对每一句话时对应的神态,皆衍生出无数引人猜度的未尽之意。她不知道这一举一动是确有其事,还是潜意识在自作多情地画蛇添足。
但无论如何,她都深刻意识到——她后悔了。
人一旦生出悔意,就会替自己找补。
她开始反反复复地想:屈慈其实也不是一定要走。
就算他走了,若是屈家没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说不准日后还是会回来找麻烦。她其实可以搬去僻静无人的城外,这样就没有邻里会遭难。又或者,左右近日她要去曲城,她也可以把屈慈一块儿带去,追杀他的人肯定也会一道跟来。
方法有很多, 但唯一能够标本兼治的方法只有铲除屈家。这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崔迎之又直挺挺地倒下了, 与软被相拥。
且不提这犹如蚍蜉撼树不知多久能达成的将来, 只看眼前,最关键的问题在于——
昨日说了那样的话, 不留情面地直白将人赶走,今日就反悔。就算她放弃脸面,崔迎之也实在想不出自己该怎么开这个口留人。
时至初冬,黑夜总是漫长,可再漫长的黑夜终会与白昼交替。金乌自天地交界处踽踽上升, 残阳破晓,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