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中的满腹怨念让人不容忽视。
她说的应该是屈慈。
崔迎之有点儿疑惑屈慈到底干了什么叫江融这么忌惮,甚至称得上是恐惧。
江融却显然不想细讲,转过头,视线穿过葳蕤草木,落到立在庭院中的石碑上。
东风拂过,石碑旁的黄浓绿翠随风摇曳,发出簌簌声响。
就这么望了一会儿,她突然道:“这地方是他自己挑的。真让人搞不明白这儿到底哪里好了,原本这里既没有花也没有草,光秃秃一片,瞧着实在怪凄凉的。他非要埋在这儿,我就自作主张在四周栽了一圈花草,他就算有意见反正我也听不到,左右我瞧着能舒心一点儿。”
崔迎之顺着江融的视线,目光同样落到了那块碑上。
为什么要选在这里。
崔迎之其实也不是很能理解。
这里是囚困了崔路大半个少年时期的地方,承载着少年时所有的欢喜苦痛。
可这里容纳的苦痛太多,欢喜太少,绝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好地方。
总不能连死后,他还执着于停留在这个并不如何美好的牢笼里,追忆那透过间隙传递而来的片缕光亮吧?那也太可怜了。
崔迎之垂下眼睫,指节微微曲起,不愿继续深想下去。她迫切地想要避开这个话题,绞尽脑汁,终于挖出了尘封已久的疑虑,出声问她:“在下洛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陈府?还是以那样的身份。除了盯住我之外,下洛还有什么其他可图谋的?”
江融给自己倒了碗茶,将茶碗递到嘴边:“确认你的近况是崔路派给我和荣冠玉的差事,但是混进陈府完全是我自身的考量。”
茶盏轻晃,橙黄茶汤映出江融没什么表情的面孔。
“不管他当初出于什么理由才救下我,崔路都对我有救命之恩,给了我栖身之地,就算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求,我也总得回报点儿什么。那些年我四处打探,得知了陈府库房有一味药,几乎不于门市流通,极为罕见,那味药或许能够治他的腿。”
“刚好原本的陈夫人并不情愿远嫁下洛和那么个纨绔子弟过日子,我便顺理成章替她伪造了身份逃跑,而我则顶替了她的位置。”
崔迎之有点儿不能理解:“如果只是为了这味药,没必要这么迂回还把自个儿搭上吧。”不论是偷是抢,方法多的是,江融显然不是那种会在意手段低劣与否的人。
“是。若论常理,的确如此。”江融手肘倚着桌面,以手扶额,脊背稍稍弯曲,换了个放松的姿势,“但是我那个时候脑子不正常。”
话语中虽有些别扭,但又像是已然看开,能够轻易将这段不怎么光鲜的过去摊到明面上,当作谈资与人说笑。
于她而言,当事者已然乘风而去,也再没有什么需要避讳与顾忌的了。
“我跟崔路表明心意,被拒绝了,然后大吵了一架。我自作多情想着他可能并不是不在乎,就想激一下他,结果这个混账玩意儿真就没什么反应。”江融说到这里,低骂了一句,听上去有几分咬牙切齿。
缓了片刻,她继续说:“而且,我盯上陈府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那个时候陈员外命不久矣,陈老夫人又早亡,陈家就剩个没用的败家子,把他们家库房搬空实在太容易不过了。”
崔迎之听着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理由,觉得江融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缺钱?”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好运的,崔迎之。”江融定定望向她,仿佛是宁谧的海,平静面容之下隐着巨涛。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会为金银俗物烦恼。家中出事后余下我一介孤女,我没有什么本事,也找不到可以谋生的活计。我流离失所,与野狗争食,与乞丐撕扯,去偷,去抢,寒冬腊月险些冻死街头,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尊严与骨气真的是连梦里也不配出现的东西。”
“少时我无需为钱财烦恼,而如今我吃够苦头了,我明白金银俗物有多重要。它们或许买不来一切,但想要活得像一个人,这是必不可缺的。”
崔迎之不躲不避,直直迎着她冷静锐利的坚定目光,有些出神。
不是谁都像她一样好运的。
崔路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诚然,能够遇见沈三秋是她的幸运。
可纵观她这前半生,这份自苦痛之源生长出的好运,究竟又算的了什么呢?
世上的苦命人实在太多了,为了求得一丝宽慰而撕裂伤口去比较,无异于舍本逐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