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油已经浸到柜子里了。
醋也是。
“真的不清理吗?”阮阮弱弱地望着施然,咬唇。
“不用。”
“再不弄,以后气味很难消掉。”
“那就把柜子拆了。”
阮阮胸口起伏,她感到自己的小腹在焦虑中收缩,伸张,等紧紧收缩,最后强烈地舒张开,用很不雅观的比喻来说,像憋不住的小孩,弯着腰急得团团转,最后尿了裤子,小朋友停在当场,不急了,只剩潮湿的,发凉的心脏。
为什么总是想去清理?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为什么害怕眼前变脏,脏了又怎么样?
既然酱油可以倒,柜子可以拆,那怕的究竟是什么?
她看着滴落的液体,有一些从未想过的话在荒芜的心境里疯涨。
施然没再管这个一塌糊涂的厨房,在旁边的酒柜里抽了支酒,牵着阮阮到楼上的露台,阮阮以为她要喝酒,提醒她没有拿醒酒器和酒杯,施然却把酒递给她,轻声说:“砸了。”
“砸、了?”阮阮一字一句地确认。午夜的风吹在她脸上,像一朵颤巍巍的栀子花。
“嗯。”
阮阮心跳得很乱,捏着瓶口的手紧了紧。
现在是凌晨一两点,整个城市都睡了。
“会吵到楼下的吗?”她小声问。
“楼下也是我的。”施然说。阮阮忘了吗,她们在二楼。
阮阮低下头,要看看这瓶酒的样子,施然坐到旁边的高脚椅上,眨了眨眼。
“你是来哄我开心的吗?”
“是。”阮阮哑哑地说。
“为什么要哄我开心?”施然问。
“怕我不开心,还是,我开心了,你也会开心?”
阮阮想了想其中的区别。
“如果是前者,你睡一晚就回去,如果是后者,那把它砸了。”施然认真地看着她,声音仍然很轻,不带一点强势。
阮阮徐徐呼出一口气,咬了咬后牙,再抿唇,在颤动的心脏中,将酒瓶摔在地上。
她的耳朵迅速红了,比地上猩红的液体还要红,虎口发麻,指尖也是,几乎是看到碎玻璃的一瞬间,她的肩膀便抖了一下,心脏狠狠一缩,像是被人捏了一把。
兵荒马乱中,她听见施然笑了,很细微,很短促,她转头望着施然,嘴角的弧度被收回,可眼里隐约的心疼还没有。
施然有一点点心疼她,阮阮眨了眨眼,不紧张了,也不慌了,哪怕红酒蔓延到她的拖鞋下方,她也不怕脏了。
“这是我最贵的一瓶酒。”施然平淡地说。
“啊?”
“但也不是不能再买。”
她说完,没等阮阮反应,又问:“困吗?”
阮阮摇头。
施然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那跟我出去一趟。”
阮阮以为的“出去一趟”,最多是在几条街外,可施然带着她来到了国际机场的公务航站楼,一路上施然都在埋头发消息,没怎么跟她说话,阮阮觉得自己像一件她的行李,没有思想地、不加思考地跟在她身后,从航站楼到机场跑道,有一辆不太大的公务机,降下小小的欢迎梯。
好疯狂,阮阮登一步,心就跳一下,钻进机舱里,里面是褐色的长沙发,以及两个相对而立的单人皮制航空座椅,中间固定着黑色的桌面。
有花,有香氛,如果不是窗户太小,周遭的墙壁太厚,她几乎要以为,是一个约会的包厢。
乘务员没有过多打扰她们,她不安地坐在施然对面,问:“去哪儿?”
“琼州。”
琼州岛在最南边,热带气候,海域辽阔,风景怡人。
阮阮蹙起眉头,想问施然去做什么,去几天,又憋了回去。已经上飞机了,再问也没有意义。
路途只不到四个小时,她们没怎么聊天,吃了一小块羊排和一点海胆,施然便戴上眼罩睡过去。
再醒来时,两个人都精神不少,到达琼州时天蒙蒙亮,俩人又坐上来接的轿车,往琼口的岸边去,乘坐水上飞机。
阮阮在车里望着葱葱郁郁的椰子树,以及热带风情的建筑,因为紫外线的照射而稍有些黑的当地朋友,不自觉地咬了咬手指的关节。太阳穴在拉扯脑内的筋骨,她反应不过来,只能将漫着还未苏醒的热浪的城市,像画片一样往记忆里塞。
她们从北边,飞到了最南边,从晚上,飞到了白天,从温带,飞到了热带。
做不出什么表情,她的面部已经麻了,跟着施然登上水上飞机,登机的过程摇摇晃晃的,她拉住施然的手,扶着门边上去。她还没坐过水上飞机,特别小,钻进去都有一股粘腻腻的盐味,她新奇地靠在窗边看,一望无际的海洋,她像是坐在了贝壳里。
嗡鸣声起,飞机开始航行,从水上起飞的白鸽掀起翻涌的浪花,阮阮望着被砸乱的水面,心脏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跳震颤,冲刺,飞行,离开水面,海洋越来越大,人类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