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机械地按下六个数字,推门进入,又多走了两步, 让身后的人也一道进来。
视野之内, 黑暗如沥青粘稠, 将墙壁、家具、地面都杂糅成一件看不见边缘的物体。
虞宝意没第一时间开灯,反而先抹下一手泪, 才把钥匙放到壁龛里, 摸上开灯键。
“坐一会吧,我给你倒水。”
说完,虞宝意低头拐进厨房,脚步之快,明显不想被他看到什么。
霍邵澎掠视一圈, 她的屋子是一种清清白白的干净与整洁, 像杯温水一样。
可毕竟是“家”, 虞宝意应是想过怎么把家变得有人气一点, 比如在茶几上添了束盛开的百合,吐着洁净的幽香。
比如电视旁边的转角柜里, 摆上了神态各异的一系列动物摆件,还添置了逼真的花草树木,似大世界中的小小世界。
很难说她不热爱生活。
可种种佐证她热爱生活的细节,都充斥着一种解闷感,或者说支撑她形单影只在这世间行走的勉力。
不一会儿, 虞宝意捧了杯水出来,鬓边发丝遗漏的水珠, 出卖了她在厨房洗过脸的事实。
尽管如此,两眼还是红汪汪的, 没任何好转。
接过水,又放下,霍邵澎认为比起喝水,还是抱住她更要紧。
虞宝意一语不发地靠在他肩头,如果不是呼吸尚有起伏和热意,他会怀疑自己怀里的是没有生命的物件。
“他恐吓你了吗?”
“没有……不算吧。”
“要不要报警?”
虞宝意的心像被人一下抛到湖里,不具备浮游的能力,渐渐沉到深不见光的底。
“我不想报警。”
“为什么?”
为什么?
是得知杨美桦生病,却去不起医院,还是看到境况萧条颓败的前男友,生的恻隐之心?
可不管哪一种,毕竟在一起时,沈景程没有做出在道德层面上伤害过她的事情。
“没必要那么麻烦了,他应该不会再过来了。”
“如果还有下一次呢?”霍邵澎手臂环住她整个后背,神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勉力克制,“下一次,我不知道的时候,你要一个人面对吗?”
“不是……”
“那是什么?”霍邵澎很少以这种语气逼出她的回答,“宝意,如果今天我没来,你是不是打算回来以后一个人哭个半夜,第二天再装没事人一样去见我?”
“我……”
“是还是不是?”
虞宝意没话可讲,也因为他不够善解人意的语气而更委屈了,挤着一口气,不愿接他的话。
她没回答。
远不及沈景程问她是不是男朋友时,她那句“不是”来得果断干脆。
后面再打,就是关机状态。
可就是恰好让他在关机前听到那段完整的,有头有尾的对话。
既然不是,他也不知自己以什么身份赶来,但总归要来,哪怕她像当初,分明见到沈景程和前女友纠缠,也不愿上他的车一样。
好不容易算回来的人,不能计较,更不能亏待。
“宝意。”
“嗯。”虞宝意瓮声瓮气地接。
“害怕吗?”
“……怕。”
哽咽的。
“以前认识他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我其实不在乎一个人现状如何,但他的本性、人品要好,这样哪怕以后分手了,他也是一个好人,会少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以为……”
她以为,人的变化不该,也不能如此天壤之别。
那句害怕吗,让她所有强伪的坚强与倔强,尽数如泡沫消散,飘落成五彩斑斓的雨,湿润了她的声与心。
她从他怀中仰起脸,指尖小心而试探性地碰到他颈边,“霍生,幸好你来了。”
幸好他来了。
总归他来了。
霍邵澎垂下眼,此情此景,像半个月前在车上那夜,也不像。
区别在,他能清晰看到那双潸然的眼,面上如即将破碎的碗一样的泪痕,还有泪珠源源不断地顺着鼻梁流向嘴角,滑入颈际。
那夜隐瞒过她,也隐瞒过自己的一念,终于破土而出。
他捧过她潮润的脸,吻落在她唇上。
第一时间尝到的是她的眼泪,微涩,像深秋海风拂来的气味。
第二时间的反应是,他好像从未触碰过如此柔软的物体。
这一瞬,过往三十余年的经历、世面通通变得微不足道,在感知里无限放大的,是她轻微又醒目的回应。
非要用拙劣形容的话,像在英国上大学时,路旁那家颇受学生喜爱的面包店,每每傍晚,一条立满梓树的长街,浓郁甜美的香气从街头漫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