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仍然感谢那个当过临时工的好心人。
下车后,虞宝意根据对方给的地址,沿着导航在各间相似度极高的白墙灰瓦的平房中穿梭。
导航时不时使唤她左转、右转,最后又来一句已偏离方向,弄得她没见到人之前就身心俱疲,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穿平底鞋过来。
不过她看得出,这儿很多房子都已经荒废了,有些甚至塌下了半面墙,叫人看得唏嘘不已。
连能维持基本生活需求的地方,譬如超市、饭店,她仅在小镇入口处见过一两家。
越往里走,这儿就越像一个被新时代遗忘的地方,也像丑陋古老的疤痕,是一座现代化城市见不得光的旧疾。
虞宝意很难忽略自己的心声。
她开始怀疑这一趟来得对错与否,因为这座小镇看起来已经死了,若要活,的确需要外力干预。
“小姑娘,小姑娘……”
一道粗糙沙哑的声从身后传来。
虞宝意应声回头,才看见她刚刚路过的一栋房子,木门颤颤巍巍地敞开半扇,里头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着中山装的老人。
他像从连接两个时空的地方突然出现一样,令人错觉时光倒流,连目之所及的破败,都似卷起了泛黄的书页。
老人躬腰拄拐,仍高高地举起臂,微笑向她招手。
“小姑娘,这儿呢,进来吧。”
那一瞬,虞宝意推翻了先前所有理由充分的疑虑。
这儿没死。
她来对了。
第54章 水土
老人名叫赵友昌。
他热情地将虞宝意迎进门, 几步绕过隔断,后面便是一间古色古香的会客厅。
赵友昌把里外收拾得整齐又干净,连容易见尘的红木家具也被养得油光润滑。
对应那身剪裁考究, 穿得一丝不苟的中山装, 给虞宝意的第一印象, 这是一个有修养的老人。
“我们这儿很少来客。”赵友昌亲自给虞宝意泡上茶,“粗茶, 你莫怪。”
她没在赵友昌落座前坐下, 一路站着,双手接过那杯热茶,“赵爷爷,是别怪我打扰您才对。”
赵友昌坐了个请的手势,“客套话就不说了, 惠玲讲你们拍的东西可以上电视, 很多人看, 当真?”
“当真。”
老人才同她说起来龙去脉。
这座镇名为山井镇。
顾名思义, 此处四面环山,小镇坐落的位置正像一口井。
山井镇被纳入南城管辖范围, 纯属是政府被迫担当起“大哥”的名头,要作为榜样,有帮扶落后片区的风范。
可一座早已与国际金融、政治、文化紧密接轨的大城市,还拖着一个犹如从上世纪来的偏郊小镇,始终不像话。
但碍于种种, 迟迟没对此处下手,痛定思痛地翻新。
后来, 政府盛情邀请社会各界有担当与责任感的企业,来一出普天同庆的政企合作, 想将此处改造为一个具备度假功能的风景区。
有种穷亲戚进入大城市,终于要抹干净脸上的灰,洗净指缝里泥垢的感觉。
“你知道为什么拖到现在吗?”
虞宝意摇头。
赵友昌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双目边缘结满来自岁月的皱纹,让他这抹笑唏嘘不已。
“这儿还是好过一段时间的,不过很早了,我年轻时候,多的是客人不惜千里来我这儿买玉。”赵友昌指了下某处,“看,那桌上的石头就是我雕的,当时有人出百万买,我也没舍得卖,同它有缘。”
虞宝意望去,惊讶随着她逐渐仔细深刻的打量而变得无法忽视。
她不懂玉,但香港贵妇圈不乏对玉钟爱之极的贵妇人。为了投其所好,关知荷也研究过段时间,还顺带教了她些皮毛。
原石一定是块特别差劲的翡翠。
底粗,色黑,还有泥土一样的黄色斑点,唯一可取的地方是,中心飘了几抹醒目的翠绿,水头不错。
赵友昌以黑底处为树身,做出大量镂空,借黄斑雕出树皮感,那些翠绿就成了叶,底下站着一位布衣仙人,手拿串珠,衣袂飘飘。
说是给一块没有任何价值的翡翠直接起死回生了也不为过。
料不抵工,就是这意思了。
“赵家从我爷爷辈开始就是雕玉的,包括山井镇,跟我一样年纪的都会这门手艺。以前摆出来,满街都是,外地人来这,少有买不到跟自己有缘的玉的。”
赵友昌叹出声气,“到我孙儿这代,年轻人嘛,不愿学这苦功夫,我明白,幸好最小那个愿意接了我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个饭碗,也就随他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