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唯的辩护律师就这么念着,张泽天父母的表情从最开始的阴沉愤慨,变为怀疑,变为难以置信,最后变为不知所措。我和童玉卓早在律师念到三分之一时就开始哭,脸上的泪永不停止。
很多人就和我们一样,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有些人直接不管不顾地中途离场,就连审理此案的法官都将自己的眉头皱得要纠在一起。整个法庭在小唯的辩护律师念证词是安静得出奇,氛围压抑得让人窒息。所有人都在感伤,这些不堪的事迹被冷冷地一一罗列时,就像往人心上一刀一刀地捅。
只有小唯,一个人站在被告席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她没哭,没笑,没吵,没闹。她只是这么站在被告席,无数只镜头对着她拍,她所有的遭遇就此全然公开。好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二十八岁的大艺术家何之唯的一切:她从自己十三岁那年起,遇到张泽天的那时候起,就被不停地胁迫,不停地折磨。
十八岁到二十六岁,八年的时间里,被同一个人一遍遍不知轻重地侵犯。当一切真相公众于世时,她已经不是那个昂贵而高调的艺术家了。她是可怜的杀人犯,疯子,精神病,被侵犯过的悲惨女性;她杀了自己的丈夫,儿子是丈夫侵犯她的产物,她很凄惨,很病态,很疯狂。
2022年1月2日雪
司法精神鉴定的结果是何之唯患有重度精神分裂,并且在案发时无自主意识,因此无需承担刑事责任。
2022年1月28日雨
法院判小唯无罪,张泽天父母没有不服判决进行上诉。
2022年2月3日多云
小唯要接受强制医疗,被送进精神病院直到病治好才能放出来。
2022年2月14日晴
我和童玉卓一起去看小唯。我带了茉莉,童玉卓带了玫瑰。护士说她表现很好,不哭不闹,也没有自残倾向,每天都很安静地坐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画画。
看到小唯的时候我们俩都哭了。
2022年2月28日晴
从那时起就一直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杀掉张泽天。
2022年3月7日晴
我不能失去你。
2022年3月19日晴
他妈的记者。
2022年3月30日晴
竟然还有人能够说出何之唯就应该被判死刑的话。
2022年4月7日多云
喝酒。
2022年4月15日雨
喝酒。
2022年4月29日晴
喝酒。
2022年5月20日晴
何之唯是我的妹妹。她1992年11月18日出生,现在二十九岁。
小唯的病房号是104。104门前总是挤满人,透过一扇观望窗去看住在里面那个大名鼎鼎的艺术家。医生,病人,护士,记者,无论是谁都对电视上那个站在法庭里,杀了丈夫最终却被判无罪的大艺术家何之唯感到好奇。
所有人都想知道,已经被鉴定为重度精神分裂的,行凶时完全无法控制自我的何之唯,在举起刀的那一刻,是否其实已经清醒了,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杀丈夫。蹲在104门前的记者最多,医护人员蹲点的比较少,好奇她的,基本都是新来的。
我很讨厌他们。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就这么被关在一个连窗都无法打开的房间里,像动物园里的天鹅一般被游客肆意观望,我就窝火。每次来探病时,看到这种情况后我都免不了在医院里大闹一场。
她已经很累了,我请求所有人不要再折磨她。
今天来看她时,她的情绪很好,就和护士在我来访时经常向我汇报的那样:每次都很安静地坐在窗边画画。精神病院给她纸和铅笔,偶尔带彩笔蜡笔给她。她在这三个月里随手画了很多小画,除了一些铅笔画,大多画的颜色艳丽,画的都是自己儿子。
我每次过来,都很想哭。作为被折磨的对象的她却无动于衷,没有喜怒,没有悲乐,只是说:精神病院比外面好,至少很安静,吃药时没人在乎你是谁。你就和住在这里的所有人一样,是精神病,来这里的目的都是尽快把病给治好。
很喜欢这个小小的空间。小唯说,觉得自己在这里绝对安全,因此她能很安心地睡着。院内一天作息时间的安排是六点起床,八点睡觉,十个小时的睡眠让她变得柔和很多。今天她在看到我来时笑了,说姐姐,很想你。我听到这句话时五味杂陈,最后还是忍不住流泪,哭了。
我每次来几乎都会哭。她似乎已经对我这样的失态感到习惯,安静地任我伤心一会,随后轻轻抱住我。她单薄而消瘦的身子像是蝴蝶脆弱的翅膀,薄而易碎。我拥住她的时候总是要屏住呼吸,甚至害怕自己的鼻息会将她打碎。
今天她又给了我几张小画,希望我能将它们带回家。以前她没有在自己随性的涂鸦上签名的习惯,现在她有了,每张画都有自己的签名。她说希望我能将它们好好安置在我家里,连同着她之前创作的一些油画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