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小唯处在不那么清醒的状态,她看起来挺开心的。但要是是那位作为极端浪漫主义的艺术家得知自己要约会了,并且约会的内容是看场爱情片,知名画家何之唯也许当即就会和童玉卓分手。
算了,她们本来就是一对很不可思议的组合。而且她们也并不是什么情侣,反正她们奇怪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们归类。朋友?这个词太浅情。恋人?这个词太过火。家亲?这个词太违和。
我只好为她们这种关系起一个新的名字:湖月。作为彼此相应的两人却始终无法贴合在一起,一个悬于天空,一个融入大地;白天在万物苏醒时,湖中无月,月不露面;夜晚在两人独醒时,月入湖面,湖月相融。
2017年3月2日雨
何之唯是我的妹妹。她1992年11月18日出生,现在二十四岁。
距小唯出院将近三个月,张泽天如约没有过来打扰,因此她的情况好了不少。我为她带了蓝星花,她今天收下后轻轻回复一句谢谢,表现得很正常,很冷淡。
二十四岁的天才艺术家何之唯是否在今天全然回归了?得到这样的反应后,我有些狂热地妄想她仅靠三个月的疗养便能痊愈;但不管她有没有真的痊愈,当她像最初那样重新坐在画架旁时,我真的哭了,很感动。
我倚在屋里的画室门口,一边看她画画一边哭。她只用蓝色打了个草稿,我就已经在门边泣不成声。我的视线是灼热的,声音是吵闹的。她无法忽视我,为此也没法继续画下去,画了几笔后便放下笔跑过来抱我。
她知道我是姐姐,我是何之诚;知道自己是妹妹,是何之唯;记得童玉卓,童玉卓很重要。她像曾经那样仅靠裸眼就能辨别所有蓝色。她的安全色,她的镜面,她的天才,全部回来了。
2017年4月15日晴
何之唯是我的妹妹。她1992年11月18日出生,现在二十四岁。
我在这边的出版社找了份新工作,目前正打算入职。小唯近期的状态持续稳定,这给我很大的信心。她最近几乎不出现幻觉,也没有过激情绪,有能力料理自己的生活。我不需要再每时每刻堤防她的极端行为,她也表示过没问题了,在照顾她这么久后还是希望我能拥有自己的生活。
当然,她仍然要定期去医院复查,每天同样得按时服药。相较于患病之前,她显得比以前要迟钝很多,有时也会表现得傻傻呆呆的,喊她时会需要些时间来反应。
童玉卓也时常来串门。自从小唯在无意识时对她嘟囔出一声爱人,她变得主动了不少。以前完全不会刻意触碰小唯的童玉卓,开始希望能挽住小唯的手。玫瑰成为了家中最常见的花种,因为童玉卓只知道这种花象征着爱情。
她们密语的次数增多了。我很想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总是不好意思问,这样会感觉我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当然,事实上我也确实是很爱凑热闹。
小唯和童玉卓会因为一方的一句压根算不上坦白的坦白而变得你侬我侬吗?我很好奇,虽然预感大概率她们还是会处在八年以来那一成不变的相处模式里。
2017年5月19日多云
何之唯是我的妹妹。她1992年11月18日出生,现在二十四岁。
和同事讨论选题时讲到了精神病相关题材。我在选题会上情不自禁地说了很多有关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的事,以至于别人都惊讶于我对这两种病的了解程度。
他们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的,突然一下让我有些语塞。我也不知道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在听起来既不烂俗的情况下又显得很有说服力。
当我以何之诚这个名字入职时,就注定了所有人都明白我是那个天才画家何之唯的亲姐姐。小唯生病时创作的那些五彩斑斓的画被讨论过很多次,早就有人怀疑过她有精神病了。在我刚来这儿工作时就有人时不时问我,小唯是否真的得病,她是否是因病才如此有天赋。
罹患精神疾病像是艺术家的必备过程,人们也会为此津津乐道。我理解他们多数时并非恶意,历史上众多天才都拥有某种精神病,因此对精神病产生一种美丽而诡异的幻想是情有可原的;但一想起人们在得知小唯正如许多艺术家和天才那样得病,云淡风轻地就将她的天赋和遭受的痛苦概述于一句简简单单的精神病,我就会很难过。
看客无法体会演绎者之苦。没人知道二十四岁的何之唯成长于一个破碎而暴戾的家庭,时刻忍受旁人无聊的闲话,受困于一段利益为上的关系里。她高傲的自尊脆弱得像纸,一次次被生活中这些丑恶的尖刀捅破,最终让她自己都无法接受一个破破烂烂的自己,于是她的意识出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