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听的过程中没什么表情,但我知道她肯定多少对我失望,对我生气。当然,她是不可能表现出来的,只是在我不断攻击自己时轻柔地对我说我压力实在太大了,哭会吧。哭会好些,没关系的。
但你必须要和唯好好道歉。童玉卓对我这么说。我点头如捣蒜,后悔是早早就有的情绪,强烈的罪恶感在她的提醒之下更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我问她,我是不是天生就是一个暴力的人?她没有正面回复我,只是跟我说暴力很容易给人带来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
我听后真的很难过。她这次没有安慰我,只是用很温柔很平淡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我之前就在脑海里做的那些反思。童玉卓很聪明,她知道我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我不愿面对自己犯的错,所以她来替我搬出这些我特别想藏的东西。
我今天跟她哭了这么久,认认真真想了这些问题后,冷静了不少。我觉得最近自己的行为确实是太过激了,因此做出了很多在我自己看来已经算是伤天害理的事。
童玉卓长叹了口气,最后对我笑了笑。我很感谢她,同时也感到很羞愧。她最后再进屋内跟小唯待了会,随后就走了。
今天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我恢复平静了,希望下次不要再出现之前那种暴戾粗蛮的状态。
2016年10月29日雨
何之唯是我的妹妹。她1992年11月18日出生,现在二十三岁。
这几天的主要工作是赎罪。我向小唯道歉了很多次,在家里买了无数束花。她近段时间意识出走得很厉害,精神状态非常差,因此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道歉。
我为她买了茉莉,山茶花,紫罗兰和丁香。她多次没能看出这些美丽的鲜花是送给她的,以为这些东西来自外太空,是危险的,而我要陷害她。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亲近她,让她重新在我身边感到安全。今天我们之间相处得好了些,功夫不负有心人。
小唯在今天口中总是喃喃道红色,从自己画室不知哪一处搜刮出一根又短又脏的红蜡笔,随后在自己的某张画布上胡乱涂画。我没有阻止她,任她这样随心所欲地画画。她应该是意识出走了,进入到自己八岁那年的记忆里。
我回忆起她八岁的种种事迹,那件让我记忆犹新的事发生在她八岁的生日上。我在自己的日记里屡次提及的红纸,那张线条毫无章法,色彩毫无美感的,用蜡笔乱涂出来的红纸,此时此刻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八岁的小唯趴在地上画画的样子。我记得她每根头发是如何垂落,记得她痴迷于红色蜡笔在纸上涂出来的痕迹,记得她听到红色这个词时眼里放出的光,最后又记得她独自拿起那张红纸放声大哭的样子。
这次她的状态就和当时一样。她将画布从画架上取下来丢在地上,随后俯下身跪在地上画画,把那根原本就用得差不多的红色蜡笔耗尽。用完这只蜡笔后她开始崩溃,猛地支起上身四处张望,口中念念有词:红,红,红,红。我听后便帮着她再找一只红蜡笔,可努力了很久都无果。
她很沮丧,最后骤然拾起一管绿颜料,胡乱向她的红蜡笔画挤去,随后用手将那些堆成一团的颜料抹匀。她这么弄了很久,把身上画得很脏。她的手臂,脸上,脖子,胸前,逐渐被颜料染得又花又乱,和她那张画布一样惨不忍睹。
我等她玩累了,看着她将整张画布涂得满满当当,红绿交杂得让人不禁想要掩目。她在完工后举起那张画布,笑了,像个小小孩一样发出咯咯声,随后拿给我看,说姐姐你看,我画了张新画。
那幅画她宝贝得不得了,所以我替她好好地安置在一个画架上,夸了无数次好看。她很满意,一直在笑,显得很高兴。这次她情绪很好,我带她洗澡时她都非常听话,既不闹也不吵,自己坐在浴缸里洗去一些颜料,任由我为她清理掉头发上那些最难洗的颜料。
我拿着淋浴头去冲小唯的头顶,她乖乖低着头,看着水帘从头上垂落。就这么看了一小会,她似乎是冷静了些,状态恢复正常了一点,于是便询问了一件事:红色到底是怎样的颜色?
这个问题确实是挺奇怪的,但听起来有点像二十三岁正常的小唯会问出来的问题。我便笑着回复道:你自己应该最清楚红色到底是什么颜色了,不是吗?大艺术家何之唯。
小唯听后没再说话,看起来若有所思。我替她将头发洗净,那些湿漉漉的长发在浴灯下发亮,泛出一种柔美的红色光泽。
她的头发比我的头发更红些。我这么想到。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