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你怎么能让小官人们吃那些东西,”章婆婆换了脸色,对着章翁一顿数落:“跟你说了多少次,你也不看着点,要是让小官人吃出个好歹,那可如何是好?”
章翁把粟米粥放到桌上,头垂得更低,浑浊的双眼饱含愧疚,“我……我就拿个碗的功夫。”
赵洵道:“章婆婆,是我们自己想吃这些,章翁哪能管得住我们,你的手艺太好了,要不是你,我们哪里能吃到构棒槌和荠菜。”
章婆婆有些为难,“小官人,那都是野菜,上不得台面,烙饼和粟米粥都做好了,你们再吃些,总不能浪费不是?”
赵洵笑道:“有什么浪费的?你们二位只顾着我们,自己还没用饭。”
章翁叹了口气,“我们吃这些那才是浪费。”
听着这句话,徐予和心中五味杂陈,这些粥饼对于自己不算什么,可对于这两位老人,便是难得的美餐,他们或许很久都没有吃过这样好的食物了。
农户靠天吃饭,没有商户官吏那般富足,交完赋税以后余钱余粮都十分有限,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
年年上熟尤皱眉,一年不熟家家饥。(1)
何况去岁又逢大旱,收成更是不好,有麦麸皮充饥已是不易,方才所吃的构棒槌和荠菜指不定是与其他农户争着摘来挖来的,粟米白面也应当是他们珍藏许久,等着招待赵洵的,所以他们才会说自己吃了浪费。
章翁看着碗里黄灿灿的粟米粥,咽了咽口水,把碗递到范义跟前。
范义连连拒绝,但招架不住两位老者的谦让,只能向赵洵投以求助的眼神。
赵洵点了点头,范义才接过那碗粥。
章翁含着热泪,又去灶房盛了一碗粥,与章婆婆分食了一张烙饼。
窗外鸦声阵阵,红日渐渐隐匿于灰暗的云层之中,整个大地被朦胧暮色笼罩着。
赵洵又闲问了些关于收成和赋税的事,方才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徐予和继续窝在角落里。
赵洵眸色深邃,嗓音低沉:“那些粟米白面,是章翁将来纳赋税用的,他们平日里都不舍得吃,只是见我们去了,才愿意拿出来。”
徐予和抬头,“我知道。”
“他们的儿子十几年前去参军打仗,没能回来,议和之后,天下是太平了,可他们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好。”
徐予和问道:“因为赋税吗?”
赵洵眉心微低,单手覆上额头,“只要岁赐一日在,百姓的赋税就永远不会真正减轻。”
大梁朝廷实行轻徭薄赋之策不在少数,但是很快,又会有其他杂税冒出来,原本少收的赋税,不过是换了个名头重新进行征收,压在百姓身上的担子丝毫没有减少。
“今春雨少,不知往后是否还会大旱,再过几个月,便到了夏收时节。”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徐予和知道他所说何意。
到了夏收时节,又要征税了。
父亲他们主和,是为生民不再遭难。
赵洵他们主战,亦是如此。
每一方都是为民着想,每一方都利弊共存,她实在想不出哪个决策更胜一筹。
虽然他们的政治目标相同,但是选择和手段不同,就会产生斗争,这是无法避免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赵洵挺直腰杆,眉眼多出几分温柔,“你不是奇怪他们为什么叫我李小官人?”
徐予和点了点头。
“那是我母亲的姓。”
徐予和一言未发,静静地听他叙说。
赵洵神情平淡,从容一笑,“我不是先帝和太后所出,而是被他们认到名下,此事并非什么秘闻,朝中几乎人人皆知。”
徐予和低头想了想,“以前听过一些传言,只是不确定真假。”
其实她听到传言远不止这些,除了他的身世,人们最爱谈他的品行是如何跋扈,如何狠辣,说他仗着先帝和官家的纵容,党同伐异,坑害臣僚。
但是现在看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至少他今日所想所做之事,许多官吏都从未想过做过。
赵洵低垂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他眼底的情绪。
“是真的,我的父亲,他是先帝的胞弟齐王。”
“他曾是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那时候我很小,西羌还没同我们议和,他率军与西羌多次交战,与我和母亲很少见面,我很想他,很想很想,我娘被闹得没办法,只能带我去营帐里找他,可是后来……”
赵洵眼眶湿润,兵戈之声再次在他耳畔响起。
第032章 策马游(二)
风高吼急, 沙石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