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银白袍子,富贵气象的男子,面孔一下多些阴郁。
孙云儿心里不由得猛地一沉,她怎么竟忘了,皇帝是最厌恶别人算计利用他的。
皇帝没看萍儿,只看向孙云儿,眼神还算和气,“这丫头,好像原先不是殿中服侍的。”
“是,皇上明鉴。”孙云儿轻声应了,不敢多说什么。
她原本是有心描补几句,萍儿聪明伶俐,故而提拔进屋服侍,初来乍到,只怕规矩不周全云云,这样方显得一番算计名正言顺,可是看皇帝心绪不好,这些话也不敢说了。
皇帝原本满脸郁色,见孙云儿惜字如金,反倒笑了。
方才一眼,他已看出来,这姑娘叫新宫女进屋服侍,乃是有意为之。
然而目的,他却没看出来,这时她短短几个字,像是很怕惊扰了自己。
不论是想提拔这宫女,还是想打压这宫女,其实她一句话,他一定为替她做的,譬如方才特地提起的那个厨娘。
毕竟,许多事于她来说难如登天,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
宫中女人,对皇帝所求的,不正是这个么?
哪怕是放在民间,妻子对丈夫,也是有所求的。
“既是你家美人提拔你,便好好当差,勿要辜负了你们美人的一番好意。”皇帝罕见地絮叨。
孙云儿这便知道,皇帝只怕是又有些醉了。
入宫时,教养嬷嬷并不曾说过皇帝酒量小,前次乾泰宫,这男人也是几杯酒醉,想必是心绪不佳,闷酒伤人。
孙云儿想想皇帝的那些担子,无声叹口气,几乎有些不忍心利用皇帝。
然而算定的事情还是得做,孙云儿咬牙起身,往内室走去,并吩咐萍儿,“我再去取两块帕子来,怕皇上等会醉酒要擦汗的,你在这里,好生服侍皇上。”
萍儿眼睫一颤,不看孙云儿,反倒垂眸去看皇帝。
宫中的妃嫔们,哪个也不会放任宫女和皇帝独处的,自家这美人,难道是要自己替她争宠?
孙云儿纤细的身影隐入内室,并不急着翻什么帕子,只坐着想千秋节贺礼的事。
太后的贺礼,是一定得送的,而且要竭尽全力做好活计,不能让容贵嫔挑出毛病来。
如今最担忧的是,大小罗美人不肯担担子。
既是如此,请容贵嫔把活计分派好就是,再有,提议赋诗一首,后头署名宣明宫何咏、罗音泉、罗音惠、孙云儿,便可将几人的功劳一并带上。
孙云儿盘算好了,便起身往箱笼里去寻帕子。
外间的事,她也侧耳听着。
宫中妃嫔,素来提防手下宫女勾引皇帝,是不会让宫女和皇帝独处的,然而她说了进屋取帕子,短短片刻,萍儿也不至于肖想这样的事,顶多是言行失当,得罪皇帝,被打发出去。
孙云儿寻到帕子,算算时候,又坐在妆台前,从镜子里端详自己。
入宫已有半年,镜中人早不是当初天真无邪的模样。
镜中人眉眼面容,与在闺阁时并无一分的改变,不同的是眼中多了些心事,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深沉和疲惫。
怎么能够不疲惫,一个镯子、一个宫女,乃至一份绣活,都得算计着行事,倘若是从前闺阁中,何至于如此。
想到这里,孙云儿惊觉,自入了宫,大的磋磨,竟不是来自旁人,都是来自容贵嫔。
从前不曾想过,如今细想起来,才愈发觉得人心隔肚皮,那位容贵嫔,看着是个端方守礼的主位娘娘,实际上心眼窄得叫人发笑。
忽然,外间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紧接着便是皇帝冷冷的呵斥:“大胆!”
殿门吱呀响了,仿佛是外头人进屋了,孙云儿来不及想什么,捏着几方绣帕冲了出去。
萍儿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地跪在地上,似乎还没回过神,忽地瞧见主子和同僚们都到了跟前,连忙开始哭。
“皇上,奴婢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呀!”
她只哭了两句,又回身来拉孙云儿,“美人,我是奉命进殿服侍的,你可要明察呀!还有连翘姐姐,你是我的教导领班,最知道我心性的!”
皇帝原本只是阴沉着脸,听了这几句,忽地出声断喝:“何礼,拖了她出去!少在这里聒噪!”
何礼一挥手,早有小太监上前来,一个拖人,一个捂嘴,很快就把萍儿安静地带了下去。
连翘左右看一看,抽身退了出去,何礼也好似没事人一样,出殿关门,还在廊下安慰连翘一句,“今日朝政繁忙,皇上心事多,不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