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些日子不曾见孙云儿了,此时乍一遇见,眼前的女子身穿粉紫衣衫,梳着柔婉的发髻,依稀还是刚入宫时的模样。
那时的孙云儿,温柔天真,直率可人,哪怕后来步步高升,也不曾改了那副率真性子。
直到如今,她升作皇贵妃,也惹下一身风雨,只怕不全然是她自个儿的错。
身为皇帝,他要的是一个安稳的后宫,所以对于这些风雨,他是埋怨她的。
埋怨她的不谨慎,埋怨她的不小心,哪怕听惠妃说了事情真相,他也不愿再亲近她。这样一个天真的女子,身居高位还恩宠万千,是对她自个儿不利,也是对后宫的安稳不利。
果然,冷待她一段时间,后宫便是风平浪静。
可是,看着眼前的女子,皇帝再是自持克制,也忍不住想要原谅她。不为别的,他是天下之主,凭什么不能宠爱自己心上的女人?外头的那些风风雨雨,凭什么要她来承受?
于是皇帝上前牵起了孙云儿的手:“云儿选在这颗树下祭拜,真是有心了。”
孙云儿稍一愣怔,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容妃笑了笑,咬着牙提点一声:“可不是有心,今年,皇上还没翻过牌子呢,想来,妹妹是要拔头筹了。”
孙云儿这才想起银杏树又有“迎幸”的意思,不由得红了脸。
她选银杏树,不过因着这树长寿,意头好,并没那种意思。可是皇帝自个儿把这想成了迎幸的意思,她也不便否认,只好又作一副害羞的模样,愈发把头低了下去。
不论如何,这一局,她总是赌赢了。
惠妃在临终前,还是帮了她一把。
孙云儿再愚笨,也知道惠妃是替自己说了话。虽然惠妃曾害她失去了胎儿,可是也在要命的关头拉了她,二人之间,便算是两清了。
至于皇帝为什么冷着玉泉宫,这事并不重要,若是孙云儿愿意,大可复宠后慢慢问出来,可如今,孙云儿也不想问了。
太后眼见着儿子对宠妃又腻歪起来,只作不见。前些日子,皇帝好似一盆暴炭,碰着就要冒火星子,朝堂上的大臣,因着触怒天子,一连贬了二十余个,御史台的奏折好似雪花,险些把养怡居给淹没了。
到那时,太后才明白儿子的心思。这儿子从来自持,没有失态的时候,如今作暴君,还不是为了一个女子。
横竖这女子娘家平平,兄长也不会作官,哪怕是宠成妲己、褒姒,也不至于祸国殃民,于是太后也不去计较那许多,对皇帝微微颔首:“哀家受不得风,先回去了,你们自便吧。”
皇帝捏一捏孙云儿的手:“朕得去养怡居了。”才要转身,又道一句:“云儿回去,把红枣燕窝羹备好。”
这意思,八成是晚上要留宿玉泉宫了。
国事繁忙,皇帝只多嘱咐这一句,便自转身走了,留下一帮莺莺燕燕,脂粉香把御花园熏得好似繁花盛开的四月仲春,可是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的。
御花园向来是人来人往,此时一大帮子妃嫔站在里头,哪个不长眼的宫人敢来乱撞,因此园子里竟然罕见地静了下来。
这一向,容妃是宫里的老大,几位潜邸的老人,贬的贬,死的死,只一个张贵妃在自个儿宫里也快病死了,其余者不足为惧,容妃怎么不得意。
此时四周寂静,容妃忍耐不得,冷笑一声:“妹妹真是好手段,轻轻一使手腕,便又重新得宠了。”
孙云儿已经赢了里子,便不欲与容妃起争执,懒懒道一句要回去替皇帝熬燕窝羹,便欲离去。
谁知钟宝儿竟站了出来,脸上带笑,话里却带刺:“容妃娘娘玩笑了,皇贵妃得宠,哪里是她使的手腕,分明是皇上念旧情呢。”
说起旧情,满宫里也只容妃一个人,与皇帝是全无情谊的。
容妃简直气得发笑。
前些日子,自和妃、丽贵嫔等人起,无不对着宣明宫讨好拜纳,这会子孙云儿才有了得宠的苗头,这些墙头草,又抢着往玉泉宫卖好了。
钟宝儿一个还不算,和妃也细声细气开了口:“无论如何,容妃也该称一声皇贵妃,妹妹长妹妹短的叫着,可也太不恭敬了,论起年纪,容妃可比丽贵嫔还小呢,难道丽贵嫔也叫你一声妹妹?”
说话爱拉扯旁人的习惯,和妃始终不曾改,此时丽贵嫔却不与她计较,忙不迭地接过话头:“是呢,宫中向来只论位份尊卑,哪里是论年纪的地方了。”
这是纳投名状的时候,谁敢落后,妃嫔们一个接一个地暗暗讥讽容妃,那架势简直比御史台参孙云儿还要严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