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贵妃娘娘敛权的心极重,只说眼下,她麾下的宁嫔被孙云儿婉拒,就恨不得把孙云儿踩进泥里,孙云儿与她不是一党,两人怎么也不能相谐的,何必退让。
倒不如,火上浇油,气她一气。
至于这位贵妃娘娘的气量有多大,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张贵妃正忙着磕头,忽地看见上首孙云儿稳稳当当站着,竟是一动不动受了她的跪拜,张贵妃顿时气得头都发晕。
她自入宫便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容贵嫔这样的世家女,对她恭恭敬敬,北戎的三位贵女,也对她多有巴结,旁人更是不必说了,从未有人像孙云儿这样对她无礼过,这时张贵妃简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忍不住出声斥责:
“淳嫔,你在做什么!先是搅动后宫不宁,再是尊卑不分,当着太后,你也敢无礼么!”
她到底还聪明,没点破自己发狂的理由。
可是,在慈安宫出言作主,这已经犯了太后忌讳。
孙云儿垂眸,一福到底:“是妾思虑不周,请太后和贵妃责罚。”
太后抬眼看一看,不来训斥孙云儿,倒又说起了张贵妃:“才教了你的,年轻人不懂事,你该好好教导,当着哀家的面,淳嫔乖乖巧巧地不吭声,你倒三番五次地大呼小叫,成什么样!”
张贵妃的神色,显见得慌乱起来。
孙云儿也有些意外,从前太后虽然偏爱皇后,却也不会对张贵妃这样严厉,若说是她今日来先讨了太后欢心,那这份欢心也太厚实了些。
为了她这么个无依无靠的低位妃嫔,太后至于把张贵妃训成这样吗?
张贵妃受了太后训斥,一字不敢多说,唯唯诺诺,低声应是。
太后仿佛心烦得很了,重重哼一声,冷淡道:“你如今掌着宫务,哀家也不便罚你,回去把般若心经抄上百遍,供奉到清善阁去。”
张贵妃出身武将之家,不善文墨,这一百遍心经,必得字迹端正、毫无错漏,她抄写起来,得花大力气。
张贵妃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来慈安宫告状的,怎么偏偏被罚了抄经回去。
偏生对着太后,她不敢辩也不能辩,忍气吞声,轻声应了是,然后匆匆退下。
太后严肃地训斥了张贵妃,孙云儿也放轻了声气,一时不敢说话。
说到底,她抢着来卖弄那肚兜,到底也是存着别样心思,她也觉得理亏。
太后看了看垂手蹲身的孙云儿,长长叹口气:“好了,你起来吧,没你的事。”
孙云儿依言起身,想一想太后的别样厚待,到底心中不安:“太后对妾厚爱,妾受之有愧。”
不是她假老实,而是她知道,在太后这样的人精面前,最好真老实。
老实,也不是什么话都直通通地说,委婉点破即可,其余的,留给太后去作主。
若是太后对孙云儿今日借势的事恼火,自然也会顺手惩治,孙云儿并无怨言。
若是太后不把此事放在心里,那么孙云儿也不会傻到为此一直自责。
太后不曾接话,轻轻咳几声,伸手取了水烟袋:“会点烟吗?”
孙云儿愣一愣,往几子上取了火绒和纸媒,笨手笨脚地替太后点烟。
太后并未嫌弃,耐心等着孙云儿点燃烟丝,轻轻吸了几口。
烟丝一明一暗,亮时便映出小小一朵红色火花,在孙云儿眼中不断跳动。
容贵嫔曾发了宏愿,要往太后面前日日服侍点烟,然而不知为何,终究是不曾来。
太后并不曾多说什么,只微微颔首:“淳嫔,你是个好孩子,忠厚、肯做事,嘴上也实在,好好服侍皇帝,其余的,安心就是。”
孙云儿知道,太后这是在给她吃定心丸。
虽然孙云儿不大明白,还是乖乖应了。
正要出殿去,太后唤住了孙云儿。
孙云儿回头,恍惚间只瞧见靠墙放着的那架精美繁复的千工大屏风,再一定神,才看见坐在前头的太后。
太后静静坐着,清瘦的脸孔有一半隐在的阴影里,面上的神色喜怒不辨:“淳嫔,你还年轻,难免气盛些,这也不是坏事,可是这宫里凡事都说不准,你得自己有数,好好服侍皇帝吧。”
孙云儿心中一惊,以为太后终究还是要问责,谁知太后却挥挥手:“几个番邦女子,你不必放在心上,只回去把我的话,想想清楚。”
有了太后这几句提点,主仆两个心头都是惴惴,出得慈安宫的院门,连翘汗都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