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床边,随手捡起翻开的书卷,看了一眼,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合上书看一眼封面:“你在看史记?”
孙云儿一把夺了书卷搁在边上:“皇上不许笑我,这才看到第一卷 呢。”
皇帝“哈哈”一笑:“你这妮子越发叛逆,朕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这么多话。”
孙云儿一向懂得有收有放:“要陪着八郎说话,总得肚子里有些墨,不然成日说些吃穿打扮,腻也腻得慌。”
这话倒叫皇帝想起什么,抬眼瞥过来,微笑着道,“你是有大志的,读得史记,也能容人,一个新宫女,便也提拔上来了。”
孙云儿不意皇帝提起这个,稍一愣怔,正要开口,便见素兰送了水进屋。
能入宫来参选,素兰的样貌自然是好的,鹅蛋脸儿,肤如凝脂,入宫受训许久,行止也端庄,这时见两位主子都看着她,把铜盆搁在架子上,不慌不忙行个礼:“请皇上和容华洗手净面。”
不知怎么,孙云儿恍惚想起来,素兰仿佛说过,她是殿选时才落选的。
皇帝看着素兰出去,又点一句,“这丫头甚是伶俐。”
孙云儿神思不定,木木的应了一声,“是呢。”
这些日子以来得宠的种种,如云烟一般飘过眼前。
皇帝虽然爱往她身边来,却不是次次命她侍寝,两人之间,静静躺着聊天的时候,倒占了一半。
因着皇帝本就冷淡后宫,孙云儿本也不曾多想,今日见皇帝连番点了两次素兰,她忽地想起什么,霎时好似被雷劈了。
难道,皇帝的意思,是叫她提拔素兰上来侍寝?
她原以为自己与皇帝是郎情妾意,却原来,自己不过是个生得好些的容贵嫔,是皇帝用来谈天解闷的女幕僚?
皇帝见孙云儿愣怔,心下只觉得好笑。
这姑娘心思纯良,只爱把人往好的那面想,如赵才人和冯才人之流,从前言语得罪她,她瞧她们可怜,还给她们求恩典,如今只怕是看不透那个素兰的心思,他不忍她来日发现了事情真相后失望,便出言提点。
果然这姑娘像个才发现鲜鱼的小猫,惊得话都不会说了。
长痛不如短痛,如今发现那宫女的机心,总比日后被骗了好。
皇帝怕孙云儿难过,想了一想,拿自己举例子,“先前不敢提拔新人,前怕狼后怕虎的,后来听了云儿的话,将新科进士封了驸马,又在文臣武将里大力提拔新人,虽然开头日子难些,如今已好过多了。”
皇帝向来不会哄人,说完这番话,自觉又委婉又有理,得意洋洋看着孙云儿。
他觉得,这番隐晦的道理,便是个石头人听了也要动容,更何况,还暗中褒奖了这姑娘献计有功,自己简直是太会说话了。
孙云儿勉强笑着说两句恭贺,心下却越发焦苦。
果然!果然!皇帝到自己身边,只是为了排解朝局的苦闷!
她原先还怜悯容贵嫔,如今看来,自己也不过是个笑话!
皇帝见孙云儿情绪低落,体谅她可怜,便也不多说话,只淡声道个“睡吧”,便自起身了。
两人各怀心思,安静地洗漱净面,收拾妥当了躺在床上,皇帝便伸了手臂来揽孙云儿。
侍寝的规矩,嬷嬷们早教过的,柔顺两个字就是金科玉律,该努力顺从。
然而今日的孙云儿,心口好似有一团火,又好像塞着一大块冰,忽冷忽热,不知是什么滋味,皇帝的手一碰她,她竟浑身僵硬。
她实在是做不到,把侍寝当成一种邀宠的手段,她总觉得,男女欢好,至少该有那么点情谊的。
从前,她以为两个人是浓情蜜意,在那事上,是尽力配合,然而今日,她连逢迎的兴趣也没有。
皇帝敏锐得很,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孙云儿的异样。
他自成年加冠,还从未遇到女子敢拒绝他,这时不由得起些淡淡的不悦。
女子平日里撒痴撒娇,那就好比猫儿雀儿伸爪子,轻轻挠了也不疼的,然而妃嫔的本分就是侍奉君上、繁衍子嗣,这却是拒绝不得的。
皇帝好似被冷水顶头浇下,一肚子热气登时熄灭了。
他气得立刻要起身回去,然而想想自己方才点破那个不安分的宫女,只怕这姑娘是心里愤懑,以致于气得什么都忘了,于是勉强耐下性子,轻声问:“怎么了?”
君上问话,不可不答,孙云儿再不痛快,还是勉强嘟囔一句:“没怎么,就是累了。”
“嗯,这些日子事多,你也确实是累着了,既累了,好生歇着吧。”皇帝说完,仰面平躺着不动,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