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顾低着头走,并未留意到凌无非正掀开大堂后的门帘走进来。他对掌柜夫妇在大庭广众下耳鬓厮磨的画面全无兴致,扫视一番大堂,见沈星遥坐在窗边,便自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沈星遥听见动静,抬眼看清是他,却似被吓住一般,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匆忙移开目光。
“怎么了?”凌无非随口问了一声,瞥见跑堂伙计凑了上来,便点了些吃食,完全没在意沈星遥摇头说的那一声“没事”。
沈星遥的情绪再次跌回谷底。
凌无非没有再问,只是扭头看向窗外。
清晨的阳光洒满街道,街对面的点心铺子正支开摊位,大声吆喝起来。
“客官,您的茶点来了。”跑堂伙计端着满满一托盘茶点走了过来。
“多谢。”凌无非起身接过,唇角微扬,笑意和煦如风。
沈星遥瞥见他这一抹笑意,眉心不觉蹙紧。心下不由得想道:他有多久没对她这样笑过了?
第42章 水去云回恨不胜(二)
夫妇俩此行接应朔光等人,未免招惹万刀门耳目,只能隐秘行事,不便骑马行官道,只得尽量往山间小路绕行。
出了徐州城,前方数十里俱是荒野,二人行了一整日路,仍未到达费县,只能暂时露宿荒野。
沈星遥这一路来神思不定,到了夜里仍觉心下躁动不安。她拾柴归来,看见在不远处生火的凌无非被火光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眸光不自觉颤了颤,不知怎的便想起白日在徐州客舍瞧见那老板娘伏在掌柜怀里撒娇的模样来。
她张了张口,试探般唤了一声:“夫君。”
凌无非正专心致志用一根细长的枝条拨弄着火堆里的木柴,显然没听见她的话。
“夫君?”沈星遥抬高嗓音,又唤了一声。
凌无非依旧没有反应。
沈星遥脸色冷了下来:“凌无非!”
凌无非立刻回过头来,一脸疑惑与她对视:“怎么了?”
“没什么。”沈星遥意兴怏然,大步走到火堆旁,随手将怀里的柴火丢到一边,当中几根稍脆的木柴磕在岩石角上,转瞬崩裂,弹起两截半寸余长的碎枝,一根擦着凌无非脸侧划过,另一根则挂在了他衣襟上。
凌无非不动声色掸去衣上的断枝,看了看她,起身往河边捕鱼,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提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回转而来,重新坐回火堆旁。
沈星遥木然看着他动作片娴熟地杀鱼,串鱼,烤鱼,一句话也不说。
“你从前也总这样阴晴不定吗?”凌无非忽然开口。
这漫不经心的问话,倏地便刺痛了她的心。
“你什么意思?”沈星遥唇瓣微微颤抖,望向他的一刻,眼里幽怨已然藏不住。
“我不问了。”凌无非别过脸去,专心致志烤鱼。
沈星遥双手掩面,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情绪稍稍稳定些许。
她沉默片刻,方开口道:“过去的事,我差不多都已告诉你了。”
“嗯。”
“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沈星遥忽然盯住他的眸子,眼里蒙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像泪,又不像是泪。
凌无非并未立刻回答她的话,认真想了一会儿,才道:“既然都知道了,就算是想起来了。比什么都不知道,总要强得多。”
“可我觉得你变了。”
“有吗?”凌无非略一蹙眉,疑惑问道。
“你……”
她仍是没想到该如何开口,又或是根本没想明白,自己心里这与日俱增的不安与愤懑原因何在。
任何一个人的尊严,都不会死允许自己低头索求关怀,何况她有她的骄傲。
沈星遥站起身来,转身走入深林,头也不回。
走出很长一段路,她才回头去看,看着被树荫笼罩的山间小径,陷落在深邃的黑暗里,好似混沌无底的巨口,一张一合,便能将天地吞没。
她停在一截树桩前,坐了下来。
这段日子以来,因为他的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她几乎不受控制,每天都在猜测他的心思,只要一看见他,多说上几句话,便会陷入无端的自我怀疑中。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原因。不论是他的冷淡,还是她越发敏感多疑的心思。
沈星遥双手抱头,深深吸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回头看向方才走过来的那条路。
他没有跟来。
从前的他,绝不会如此冷漠……
沈星遥狠狠在自己额前拍了一巴掌,极力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缓缓站起身来,却见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还有暗藏在风声里,那被刻意压得极低的呼吸声。
沈星遥不动声色折下一段草茎,手腕微抬,朝着身后一棵茂密的老榆树顶,弹指激射而出,紧随其后,便听得一声闷响,回头一看,只瞧见树下多了一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