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非靠着洞壁,颓然弯下腰去。沈星遥摸出怀里用油纸包裹的火折吹亮,这才看清他左胸衣襟下渗透出的斑斑血点,连忙扶着他坐下身来。
她折了洞壁边横生的枯枝充作木柴,生起篝火,翻出怀中伤药,不由分说将他衣襟解开。
凌无非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眼里尽是爱与疼惜,半晌,忽像是想起什么,疑惑问道:“遥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星遥捏着他中衣系带的手微微一滞,继而恢复如常,面无表情扯开衣带,将他上身衣裳蛮横地拽了下来。疼得凌无非眉心一紧,倒吸了口凉气。
“我在玄灵寺里丢了件东西。”沈星遥换回了轻柔的动作,一圈圈解开他胸前纱布,看见本将愈合的伤口一侧打湿翻起的模糊血肉,眼眶忽地一红,“怎就不见好……”
“是我这一路瞎折腾,一直没空修养,怕赶不上……”凌无非微微低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醒的时候,已经过了兰溪县,我怕再不找到你,又会让你觉得……”
“那就可以不顾性命了吗?”沈星遥瞪了他一眼,话中隐有哭腔。
凌无非没有答话,只是拉过她的右手,翻起查看,指尖抚过那道横在掌心的伤疤,黯然说道:“我那天便憋了许多话*,一直想说却不敢说,怕惹你嫌恶。你所有的彷徨,担忧与不确定,说穿了,便是再也不敢信任我。”
“是我不能接受自己选错,”沈星遥捏紧手中药瓶,道,“错一次也就罢了。明知一个答案是错,却还反反复复,走向同一个结果。不是蠢货是什么?”
“若非失了信赖,又怎会犹豫对错?”凌无非握紧她的手,执拗着不肯松开,“可正如你所言,未发生过的事,谁也无法保证。即便我知道我绝不会变,如今能给你的,也只有嘴上的承诺,当时当刻,都无法实现……”
“我只问你一句话。”沈星遥蓦然抬眼,直视他双眸,目光越过无数纷繁杂乱的思绪,窥破那一抹深藏的不安,“你如今待我之心,究竟是爱的更多,还是歉疚更多。”
他安静回望,良久,发出一声轻叹,摇摇头道:“这个问题,我恐怕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沈星遥的心倏地一沉。
他忽然变得十分平静,那些诚惶诚恐的思绪,渐渐都收了起来,不疾不徐说道:“我曾经以为,心属一人,当是十分纯粹之事。所有感情,所有向往,十成十里,都只是爱,不会掺杂其他。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作想,在忘记你的那段时日里,才会彷徨不定,质疑所拥有的一切。”
“我承认,在恢复记忆前,我极力劝你回头,更多只是想弥补已酿成的过错。当中即便是有喜欢,有在意,短短几个月,一直逃避疏远的日子,也不可能太多感情。”他说这话时,并未回避丝毫,由始至终都直视着她,坦然面对所有,“可在想起你以后,便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沈星遥话中夹着一丝极轻的抽噎声。
“感情不会一成不变,经历越多,所想所感为之增添之色,也大有不同。”凌无非稍稍松了几分握着她的手,拇指指间反复摩挲屈起的骨节,怅然说道,“有人失望越多,攒够了恨,便成了怨偶;有人蜜里调油,日久天长,情意更胜当初。可不论是怎样的感情,在相识之初的那份爱,都不会变少。只是如今多了歉疚,亏欠的多了,反倒令当初的爱,变得微不足道。”
话到此处,他眼眶已泛红,再也按捺不住情绪,松了她的手,手背仓促掩面,避开她的目光,默然垂泪。胸前伤口被风吹得得生疼,却远不及心里的痛。
沈星遥默不作声看着捏在手里的伤药,这才想起什么,拔开木塞给他上药。
“一直没人告诉我,两个人在一起,相知相守,最终会是什么样。”她从袖口撕下一条碎布,同解下的纱布一道在火上烘干,一面说着,“但我现在也不想知道了。”
凌无非没有说话,呼吸微不可察地停了一瞬。
“那天看你被砖石压着,奄奄一息,我便在想,世事无常,生死往往只在一夕之间,所谓天长地久,又有什么重要?”沈星遥捏了捏纱布上的水渍,道,“相爱之人,所需珍惜的不过眼下一刻。又何必为了不可期的未来,惶惶终日,不得安生?”
凌无非温言微微一愣,蓦地抬眼朝她望去。
她眼中带笑,悉心帮他包扎好伤口,道:“所以……你问我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凌无非下意识坐直身子,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住她的眸子。
“来生我不能许,毕竟,也不知你会变成什么样,我还会不会喜欢。”沈星遥吸了吸鼻子,已然放下伤怀,展颜笑道,“可是今生还没过。至少眼下,我还愿意与你相伴。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