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遥略一晃神,目光甫定,眼前又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想起方才险些被虫寄生之景,当即还刀入鞘,反手挽花荡开一片劲风,震退尸群。
地下石室昼夜不分,刀光剑影如电光流散在冲天的怪声里,终而归于死寂。
凌无非以剑支地,自满地横尸间缓缓站起。沈星遥看着他的背影,焦躁不安的心神竟莫名平复了下来。
他跨过尸山,快步朝她走来。沈星遥默不作声从地上拾起被藤条撕坏的衣裳,帮他拭去剑上的血。
“星遥……”
“为何会如此?”沈星遥看着旧衣上的血迹,颇感疑惑,“你的血……”
“想是雪菖蒲的效用。”凌无非想了想,认真答道,“柳叔说过,那时我正值毒发,性命攸关。他刚把药带回来,不及熬煮炼制,只能生服。许是因此,药效才分外持久。”
“哦。”沈星遥答得颇为敷衍,即刻扔下旧衣,转身走开。
凌无非跟在她身后,走到刚才“飞”出祭司的那面墙前。
石室内早已灯火通明,这面墙上雕刻的花纹也都清晰出来,画上是一棵——不,与其说是一棵树,倒不如说是千万根藤条缠绕而成的躯干,树顶叶冠茂密,枝叶错综复杂,幻化出一张人脸。
沈星遥盯着壁画看了许久:“……扯淡。”
“你看,这藤条里面还藏着人。”凌无非指着话中藤树正中。
沈星遥仔细去瞧,果然在层叠包裹的藤条里找到一个形貌瘦小干瘪的人形轮廓,不由得蹙紧了眉:“这算什么?藤包裹着人,还是人就像个果子,直接从藤里长出来?”
“有些草木会捕捉虫蚁食用,只是寿数不长,又生得矮小……或许,真让它们长上千年万年,也会吃人吧。”凌无非这话说得犹犹豫豫,却也勉强能将画上奇景解释通顺。
“那,你觉得刚才那位‘方相氏’,到底是那藤的食粮,还是别的什么?”沈星遥抬眼问他。
凌无非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散落在满地尸首间的虫皮:“大概……”
不等他把话说完,沈星遥已伸过一只手,捂上他的嘴:“什么都别说了,不管遇上什么,逃不掉的,终归是徒劳。”
凌无非缓缓按下她的手,侧过身来,温柔与她相视,“还有我在。”
沈星遥听见这话,一时思绪飘忽,恍然想起七年前她遭暗算落水被他救起,被困湖心亭之景,船来接时,她心有顾忌,是他伸手来牵她,对她温言宽慰。
同是这一声“有我在”。
她忽然觉得心下抽动得厉害,飞快别过脸去,岔开话道:“这面墙四周连条缝都没有,也不像是靠机关打开的。恐怕……只能硬砸了。”
“试试看吧。”
“可是,”沈星遥扭头望他,“上回我只是砍坏了一个笼子,便差点把自己给埋了。你不怕吗?”
凌无非闻言微笑,轻轻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凝视她双目,敛容正色道:“我愿一直守着你,就算埋骨深山,送了性命也无妨。”
“死也甘心?”
“不能与你相守,能共死也不错。何况人死之后,神识五感尽归虚无,那也算是安歇了。”凌无非仍旧微笑,“但若还有来世……”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若有来世,我再不会负你了。”
沈星遥听到这话,喉头一梗,仓促避开他的目光,往后退开几步,拔刀出鞘,提气垫步飞身跃上高处,双手合握刀柄,纵力劈向石门。
只听得一声巨响,石门上方,自她刀锋落处,裂开一条缝隙,直贯落地。碎石扑簌而落,穹顶地面,都随着石门震荡,剧烈颤动起来。
沈星遥没有十足把握,一刀落下,即刻收势落地,凌无非也十分自然地上前护住了她。
然而石室震荡了好一阵,那裂开一条缝的石门却没了新的动静,跟着周围的一切,逐渐归于平静。
沈星遥下意识看了一眼守在身旁的凌无非。他见她有所迟疑,略一思索,上前推了推,仍不见动静,一时蹙起眉来,回身打量起周遭一切,目光定格于断在虎首样方旁一截四尺余长的铁链上,即刻大步上前,拾了起来。
穹顶灯火熠熠,漾起莹白光点。
铁链撞上石墙裂缝,只听得一声巨响,石破天惊,纷飞乱石毫无征兆地击碎穹顶灯罩,溅落得燃烧的灯芯四处乱飞,一星火苗落入石台正中水晶棺内,转瞬燃起熊熊烈火。
凌无非拉过沈星遥的手,奔入前方石室。
然而刚一踏入其中,二人便被眼前景象震住。
诺大的石室没有灯火。仅剩的光源,都来自于后方石室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布满藤条的四周,青藤粗硕,如一条条缠绕的巨蟒不住蠕动。那名从小门遁走的祭祀,此刻正漂浮在二人正上方,所戴面具早已脱落在地。整张脸孔,面皮以下泛起怪异的起伏,仿佛寄生着某种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