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沈星遥恍惚片刻,方反应过来叶惊寒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淡然一笑,反问他道:“在叶宗主看来,看得见与看不见,哪个更容易放下?”
叶惊寒闻言,唇角微挑:
“放在心上的,不管见与不见,都放不下。”
他说完这话,大步往前走开。一簇残枝的影子映上他肩头,如冰裂的瓷纹,背影落在她眼里,萧条而零落。
二人马不停蹄,只花了一日多的工夫便到达须江县,于县城内落脚歇了一晚,次日入山,来到地宫。
此地宫乃是落月坞前任宗主弓折刀尽时最后的一处驻地,原也是落月坞初入中原建派时所打造的。内中格局已重新修缮,唯独门后那方巨大的天齐仁圣大帝石雕不曾动过。
十丈余高的穹顶雕砌出一格格灯台,缀满灯火,照得幽暗的室内一片灯火通明,再不似当年那般阴气森森,四面增设了数间石屋,终于像个给人住的地方,而不是鬼气森森的阴曹地府。
而住在这里的段逸朗,却像个将死未死的人,成日静坐不动,望着不知名的角落发呆。即便听见落月坞门人端茶送水的脚步声,也像听不见似的坐着,仿佛一尊石雕。
叶惊寒从门人手中接过茶饭,推门走了进去。沈星遥随后跨入门槛,却看见上回自己让林双双转手送来的两只药瓶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瓶内丹丸洒出,凌乱一地。
“你既然这么不想活,何不干脆自尽?”沈星遥说着,即刻上前拾起一瓶落在地上的丹药,反手扔出门外。
叶惊寒瞧见此景,听着门外药瓶落地碎裂的声音,不觉一怔,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段逸朗仍无动作。沈星遥继续俯身拾起另一瓶药,扬手作势要抛。
“你究竟想要如何?”段逸朗暴跳如雷,霍地站起身来,冲她怒喝道。
“帮你。”沈星遥不以为然,“你既然想死,那我当然要尽快帮你达成愿望。”
“沈星遥,你还嫌羞辱我羞辱得不够吗!”段逸朗怒不可遏,瞳底似有一团火在烧,“是我技不如人,是我学艺不精,丢了组上传承。可却又如何?我所负是我爹娘祖父,丢的是我段家家学,干你何事?”
“既与旁人无关,那你便走吧。”沈星遥说着,扭头对叶惊寒,面无表情道,“想必叶宗主也没那么多工夫养一个闲人。既然段堂主不喜欢寄人篱下,也不喜欢与人打交道,那请自便——”说着退开几步,随手一指门外。
段逸朗冷笑一声,竟什么话也不说,转身一步一个踉跄走远。
“真不管他?”叶惊寒往沈星遥耳边凑了凑,小声问道。
“他饱受挫折,早已心灰意懒,毫无斗志,对谁都充满防备。这样的人,同他说什么都没用。”沈星遥说完,毫不客气转身走开。
黄昏过去,夜幕降临,山中上下一片肃杀,只闻风声飒飒。
月色融开夜幕,投下微薄的光,照亮段逸朗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蜿蜒崎岖的山道上的身影。天边大雁飞过,俯瞰群山万壑,那一道人影渺小如蚁。
他走出很远的路,实在倦了,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远望山川丘陵如蛰伏的巨龙一般沉眠在黑暗里,一双本就没有光的眸子,微微颤了一颤。
却在这时,前方林中响起异动。
段逸朗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往后猛地退开一大步,蓦地抬眼望见无数黑影从周遭树顶纷纷跃下,提刀朝他劈来。
他大惊失色,连忙拔刀招架,却因武功不济,左支右绌,不到几十回合,便已陷在刀光织成的密网里,眼见无数把大刀交错碰撞,朝他劈头盖脸压来,却已无力招架,生死已在旦夕。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影映入皎白的明月里,如有神祇从天而降。玉尘刀映清光,携罡风而来,一记“断”势,气吞山河,排山倒海一般将那些笼罩在段逸朗上方混乱交错的刀兵掀飞,紧随一记“明”势斜斩而上,引风惊雷动,衣摆振动,猎猎生风。
一干持刀的蒙面人纷纷退后,好几人因内息不足,口喷鲜血倒地,再也站不起来,仍有撑得住的,继续挥刀劈来。
沈星遥几乎是一刀一个,脚步都未曾挪动,身旁便已倒下一大片人。
段逸朗也被劲风波及,连连退后数步方才站定,看清她招式后,目光几已呆滞:“你……”
沈星遥走到一吐血倒地的人跟前,踢了一脚,不经意似的说道:“你身上带着他们的秘密。我想,卓然及其党羽,应当不会给你活路。”
这话,显然是说给段逸朗听的。
“你想重振家声也好,想远离尘嚣,独自终老也罢,若不能彻底摆脱这帮人,今生今世你都不得安生。”沈星遥回头看向段逸朗,道,“怎么样?要不要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