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舒一口气,却因这一瞬的松懈,指尖倏地一滑,猛地仰倒,重重砸在床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动静,直把门外那位吓了一跳,端药的手都跟着抖了一抖。然他伸手推门,却发现门是锁着的。
“门从里边锁了,我进不去。”凌无非话里隐隐透出焦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发问,“你昨日伤得不轻,是不是不方便起来?”
沈星遥一时无言,忽又听见他的问话:
“你是更讨厌我撬锁,还是翻窗?”
“随你。”沈星遥缓缓阖目,深吸一口气,索性放弃了挣扎。
门外的人又沉默了一阵。片刻之后,门扇吱呀吱呀摇晃了起来,木制的长闩禁不住这暗蕴内劲的推拉,三两下便啪地断开,掉在地上。
一束强光照了进来。沈星遥立刻闭紧了眼。
凌无非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合上房门,放下手中汤药,转身挪过屏风将门窗挡住,回头却见沈星遥仰面望着顶上房梁长声叹了口气。
他没有说话,只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对折起来,走到床边,盖在她眼睛上。
“凌无非!”沈星遥怒喝。
“眼不见为净。”凌无非见她起身不易,转身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床备用的棉被叠成高高的方块,悉心从她背后间隙一点点塞进去,支撑她斜靠着身子稍微坐起一些,这才拿起汤药,舀起一勺吹凉,递到她唇边,“等养好伤,便有力气杀我了。”
沈星遥却不肯喝。
“拿开。”她口吻十分生硬,是不容置辩的命令口吻。
凌无非十分听话地拿走了盖在她眼睛上的帕子。
沈星遥怒目视之,那眼神活像要生剐了他。
凌无非把汤匙放回碗里,挽起袖口,将胳膊递到她嘴边。
沈星遥想也不想便咬了下去,直至尝到血腥味,才渐渐反应过来此举暧昧,迟疑着松了口。
“气消了吗?”凌无非关切望她,温声问道。
沈星遥瞟了他一眼:“你是觉得我现在这副模样,就拿你没办法了是吗?”
“沈大侠所谓的办法,是想再多砍我几刀吗?”凌无非说着,手里盛药的汤匙又递到了她嘴边,无奈笑道,“要真能被你追杀一辈子,倒也不错。”
沈星遥咽下勺里的汤药,听见这话,神色反而平静下来,片刻以后,嗤笑出声:“还是老样子。”
凌无非略略抬眸,眼中似有疑惑。
“一旦犯起贱来,无常鬼勾魂都没你找死找得快。”
她还能开口骂他,比起先前的爱搭不理,似乎要熟络一些。凌无非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这一层,唇角不自觉浮起欣慰的笑。
沈星遥见状,只觉得他不可理喻。
天底下喜欢找死的人多,喜欢找骂的可不多。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她淡淡说道,“也不会在你身上花任何心思。少用这些法子投机取巧。”
凌无非闻言,微笑不语,心下虽感惆怅,却已视作平常,只是安安静静喂她喝药。沈星遥自然不会与他多言,喝完汤药,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浑身酸痛,只一些小小的举动便使得周身虚汗直往外冒,却硬是自己扛了下来,什么话也没说。没过一会儿,却觉额前多了一丝柔软的触感,抬眸一看,是凌无非捏着帕子,小心翼翼替她拭去头脸的汗水,眸子里是她熟悉的关怀之色。
沈星遥错愕了一瞬,回过神来,却见他走了开去,温声留下话道:“我去找个人来,帮你换身衣裳。”
他的脚步好似有回音,离开房后仍响了一阵。窗口枯萎的盆栽,最上边一层干透的泥被风吹散,露出半截新生的种子,已开始发芽。
沈星遥所受的伤,除了肋下那一剑,大多都是摔伤,因此伤了筋骨,必须静养。
凌无非唯恐她逞强落下病根,接连几日衣不解带,几乎时时刻刻守在身旁看护照料,除非有些事碍于男女之防,实在不方便做,才会委托客店伙计代为照料。
沈星遥起先还有些抵触,但时日久了,渐渐习惯,虽仍旧对他爱搭不理,却也不再如起初那般不假辞色。
这日他又守了她整整一夜,快到天亮,实在难忍困乏,伏在桌旁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叩门声,倏然惊醒,恰好听见伙计不加掩饰的大嗓门:“客官,有人找……”
凌无非立刻跑去开门,对门外的伙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一旁榻上仍在熟睡的沈星遥。
“客官,外边有人找您。”伙计的声音立刻降了调,“是位年轻公子,说是您与这位姑娘的朋友。”
凌无非心下生疑,当即跨出门槛,扶栏看向一楼大堂,扫视一番,却未找见熟脸,正疑惑着,忽地听见某个讨人厌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传来:“真没想到,凌兄也来了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