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万里无云,飞鸟振翅掠远,清风送着花香,一路飘下山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入千家万户。
复州城东,一名扎着双环髻,衣着朴素的少女,搀扶着拄着拐杖的老父亲,拉开小巷尽头一间小院外的篱笆门。
“就是这里了。”少女松开搀着父亲的手,回身对正朝二人跟前走来的沈星遥道了个福礼,“这一路来,还得多谢女侠照拂。若非沈姐姐相助,只怕我和爹爹都要死在山匪手里,回不来了……”
“不必言谢。”沈星遥道,“见了不平事,岂有不管的道理?平安回来就好。”
这父女俩原在褒信县做工,攒了些钱,打算返回复州老家,却在途中遇见山匪拦路,险些被人绑走。刚巧被路过的沈星遥撞见,顺手便收拾了那帮山匪,考虑到二人一个年迈,一个柔弱,便亲自护送二人跋山涉水回到家中。
老人感激不已,要留她用饭,却被沈星遥婉拒。她目送二人进门后,便即转身走开。
早年间,她也曾来过复州,那时的她顶着魔头遗孤的身世,受各派追杀,不得不东躲西藏。来时匆匆忙忙,并未细细看过城中风光。而今城中大街小巷,商户已换了好几波,新老面孔,她都看着新鲜。
沈星遥沿着记忆里的路,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玄灵寺前。
“阿弥陀佛。”门前两名打扫落叶的年轻僧人见有人来,一齐立掌躬身,向她施礼。
沈星遥双掌合十还礼,缓步踏入寺院,在门前领了一炷香,走进正殿。大雄宝殿内,佛祖金身宝相庄严,半睁的眼中,满含慈悲。她安安静静地敬香跪拜,脑中却空空一片,想不出任何祈愿,只茫然叩拜三下,浑浑噩噩起身,退出大殿。
她在院中找*到六年前重建的许公碑,看见碑下赑屃被风霜磨平的脑袋,这才惊觉,原来六载岁月竟也如此短暂,仿佛弹指一挥间,便已流逝。闻得花叶簌簌,抬眸展目,恍然发现前方院中新建了一座九层宝塔,塔尖嵌着一枚宝珠,似玉非玉,半透不透,在阳光照耀下,闪烁出莹亮的光泽。
“沈施主。”
沈星遥闻声回头,只见一名穿着灰袍的青年僧人立在眼前,眉目似有几分相熟,仔细辨认,这才想起,合掌施礼道:“心白师傅。”
当年扫地的小僧,如今已是寺中知客。
“多年未见,施主眉眼已添风霜。”心白立掌还礼,“莫非心中有惑,故来我寺寻求开解?”
沈星遥没有回答他的话,不自觉回首看向殿后高塔,慨叹一声:“多年不来,不知这塔是何时所建,好生巍峨。”
“前年清合方丈圆寂,身化七十二颗舍利。”心白答道,“朝廷感其功德,拨款建造此塔,取名‘佛骨’。塔顶宝珠便是以特殊技艺,将老方丈所化舍利封存其中,愿此光辉照拂我寺,庇佑一方黎民。”
“方丈当年救人,不惜毁誉破碑,如此博大襟怀,非常人能及。”沈星遥闻言,想起当年来时,清合仍健在,而今时光倥偬,已是生死之遥,心中忽觉感伤,当下立掌合十,躬身一拜。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心白立掌言道,“世事纷扰,皆起于人心,唯有放下执迷,方能清净。”
沈星遥没有回答,放眼扫视院中,回想起多年前二人在这院里受众派围困,九死一生之景,唇角泛起苦涩:“当年一诺,可以性命守之。而今苦尽甘来,前尘往事却成虚妄。难道这些,也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执念吗?”
第58章 只向从前悔薄情(二)
心白双掌合十,躬身一拜:“阿弥陀佛。”
沈星遥合手回礼,心绪依旧沉重,疲惫不堪。
心白见她仍是一副困顿之态,并不多言,只略略垂首,示意她往内院行,自己在旁引路,与她穿过院门,来到佛骨塔前。
九层宝塔,长阶盘绕,蜿蜒曲折。沈星遥跟在心白身后,一步步踏上台阶,脑中蓦地浮现出四年多年,她一人独往南海千钟塔内救人的情景来。
那时凌无非被薛良玉废去武功,囚于千钟塔顶。塔里每层都有守卫,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她一人提刀只身闯入高塔,层层突围,九死一生杀至塔顶,到达那扇关着他的铁门前,浑身上下不剩一块好皮。
她沉浸在回忆里,从佛骨塔第九层正中悬挂的铜钟旁经过,这一刹那,她仿佛又回到南海之畔楣檐腐朽的千钟塔顶,浑身鲜血淋漓,用尽所剩之力,舍身撞向挂在宝塔最高层的那口铜钟……
“施主,请随我来。”
听到耳边传来心白的话音,沈星遥一个激灵,蓦地回过神来。
她定了定神,见心白站在一侧小门前,指向门外围着金漆栏杆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