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仰起脸,定定地望向前方。那里的高台上有一樽黑色棺木。
周叔容正躺在里面,静静地,没有一点声音。
他痴痴地望着,灵魂仿佛已经跨越了白色的阶梯,落在棺上,俯视着死去的爱人的面容。
周朗星看着秦烟的侧脸,忽然心生不甘。他等了好久,数了好久,数到七十二人的时候,秦烟出现了,可他的目光一直没有落在他身上。
第二次目不转睛地看秦烟,是在献花流程上。每个人都握着一支白菊。
秦烟上去时,周朗星的目光随他移动。他看到他把花轻轻放在棺木边上,那朵花离手后,他才发现他的手在轻微颤抖。
秦烟往棺里看了一眼。
周叔容死于车祸,没有阴谋,只有意外。
棺木里的脸已经过了修复,只保留了生前的七分俊美。
秦烟凝视得太久,他扶在棺上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伸手摸一摸那人的脸,最后克制住了。
此刻,他在想什么?
周朗星没有读心术,却也能分析出一二来。
——秦烟和周叔容秘密交往,知道的人屈指可数,他不敢将自己过分的思念显露人前,社会风气如此,他不忍爱人离世后还要受人诸多猜测。
献完花后,秦烟缓慢地走下白色阶梯,步履很稳,双手虚虚放在腹部前,他的双眼直视着前方。然而,那双眼睛什么景色都没有装进去。
周朗星看到了一行清泪悄然滑下,沿着脸颊,滑至下颌。
那般不动声色,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红着眼眶,泪流不止,侧脸看起来却有些平静,嘴巴紧紧抿住,周朗星看着他经过,连一丝呜咽都没有听见。
第三次,他眼睁睁看着秦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周叔容终于下葬了。
墓碑立了起来,照片上的周叔容戴着金丝眼镜,斯斯文文,正浅浅对他们微笑。拍照时不知角度问题,还是灯光问题,他镜片上有一道显得极为精明的亮光。
人群散去时,天空忽然飘了细雨。
雾一般的细雨,落在秦烟脸上,显出一种雾蒙蒙的茸毛感。
周朗星踌躇了一会儿,将一把黑伞递过去。
他不是这般犹豫的性子,可在心上人面前,谁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心情?
总会多思多虑,怕自己冒犯了他。
秦烟说了一声谢谢,很淡,很疲惫。
他还是没有看周朗星,也没有接伞,淋着雨走了。
接下来还有一顿晚宴,大家都结伴离开,到山脚坐上车前往周家的庄园。只有他慢慢走着,路线也偏离了。是的,真正伤心的人自然吃不下饭。
周朗星撑着伞,静静地凝望着秦烟的背影。
他有些消瘦。
从听闻恋人的死讯,到恋人下葬,这段日子,他有好好吃饭吗?
“我送你吧?”这句话徘徊在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他看着他离开,直至消失在雨幕中。
雨大了,周朗星忽然丢了伞,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竟有点痛。
一旁墓碑上,照片上的人笑容渐渐扩大……
周朗星蓦地睁开眼,房间昏暗,手机发出幽光,凌晨三点钟了。
是梦。
他揉揉额头,竟然梦见周叔容从那张相片中走了出来。
周朗星下了床,拾起柜子上的东西——一盒烟和打火机。
他点燃烟,用力吸了一口,冰凉的气息冲入鼻腔,有点着迷,似乎上瘾了。他曾经还嘲笑哥哥抽这种没品味的烟。
周朗星闭眼沉醉一会儿,又想到了秦烟。
他有没有做过一个有关葬礼的梦?
*
秦烟正在做梦,梦见那个葬礼。
在下雨。
天空一下子变得昏暗。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他飘在空中,俯视这片大地,没有人看得到他,所有的雨都穿透了他的胸膛。
葬礼结束了,他看到自己淋着雨离开。原来从这个角度看,自己是那样的落寞和狼狈,像不甘心退居幕后的片场演员。
他想追上去,却不能动弹了。
他像一只风筝,飘在空中,有风便微微摇晃。
雨更大了。刚才是雨雾,现在是雨线。
秦烟低头看向周朗星,对方还没有离开,拄着拐杖,淋着雨。旁边的地上翻过来一把黑色雨伞。
一个中年男人撑着伞过来,“阿星,走吧。你的腿……唉,老爷在等你呢!”
秦烟目光远视,那里撑着一把黑伞,伞面微微倾斜,露出一张威严的脸,他眉头有很深的折痕。
父子俩隔着雨幕对视许久,渐渐地,雨水模糊了秦烟的视线,他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
父子俩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周朗星捡起那把伞,慢慢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