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茗不敢细想,艰难扯出一个微笑,“刚刚爸爸给妈妈打电话了。外面雪大,妈妈出去接他。宝贝乖乖在家,饿了的话就先吃饭,好不好?”
苏月觉得奇怪。妈妈不是还要自己去给爸爸打电话吗?但没作他想,点点头,“好,我在家等爸爸妈妈回来。妈妈出门要小心!”
把苏月抱到饭桌前,李茗慌慌张张收拾一通,连围巾都没戴,二话不说冲出门。苏月坐在专属板凳上,双手捧着碗,脚丫子在空中愉快晃荡。
看来妈妈也很迫不及待想见爸爸了呢。
雪如棉絮,给县城盖上松软白被。苏月长那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密的雪。她曾经问过,如果下大雪,农民伯伯种的庄稼怎么办,李茗当时笑着解答,不用担心,因为瑞雪兆丰年。
苏月半懵半懂,直觉这是件好事,跟着一起笑了。
后来,苏月才知道,那年冬天榕城迎来近几十年最大的暴雪。后来的后来,她穿着黑衣站在葬礼上,才明白自己的父亲被永远锁在装订着黑白照片的相框内。
至此,漂泊的船永远失去可以依靠的港湾。苏烈也永远沉睡在那场皑皑白雪中,不再醒来。
白芒闪过,是泡在泪水的月光重影。
苏月喉咙发干,脸却是湿的,挂着两行清泪。许翊在她颤着声的第一时间就牵过她手,轻轻摩挲安抚。
苏月讲得断断续续,不时就要停下来,声音轻又缓,像在诉说一个遥远的故事。如果没有说出“我”这个字,许翊几乎要忘了她其实是故事的亲历者。
她哭得伤心,许翊想找纸巾擦擦,一摸口袋发现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有,出来太着急了。
观众席位的材质粗糙,苏月靠得累,换了个别扭姿势,望着许翊。
“我好像没怎么和你说过我以前的经历。”苏月眼角擒着泪光,“因为,以前的生活真的很无聊。而且我爸爸……已经离世了。”
话音刚落,许翊按着自己的手加重力度。
苏月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和一轮孤月,细细抽泣。
其实她对苏烈离世的悲情有些许延时。悲剧发生时,她尚且是个不明事理的小孩,等明白过来,只觉恍惚,整个人如悬浮在无人海域,找不到上岸的方向。
从“他不在了”到“他工作忙”,她花了七年时间去练习,做到面不改色说出口,仿佛苏烈真的只是出了趟远门,还会回来。
“我和你说说我爸爸吧。”
“好。”
苏月偏了偏头,沉默一瞬,有些自嘲嗤了声,“但是我好像,只记得我很小时候的他了。
“听他的名字,如果按照名如其人的规律,是不是觉得他性格刚烈,或者像平常大家以为的是个严父?但实际上,他心思很细腻,儒雅,甚至有点古板。
“他会记得和我妈妈的结婚纪念日,每次回来家里原本只当摆设的花瓶会重新插上鲜花。他会在每年我的生日给我留下一封信。他很喜欢看新闻,也喜欢读老旧不太适应时代的报纸。”
许翊静静听着,女孩儿谈到父亲的时候,声音是带着很浅的笑意的,适时问了一句,“叔叔人那么好,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老师。支教老师。”说到这个,苏月是很骄傲的。
这是落在学校单位里的扶贫项目,鼓励教师积极参加。当时消息一出,上至经验丰富的老教师拒绝,下至年轻老师推脱,唯有苏烈提交了申请表,最后也是顺利通过了。
要升小学的那年暑假,客厅房顶悬着吱呀吱呀响的老式风扇。和伙伴疯玩回来后的苏月看到苏烈在收拾行李,茶几旁放置两个大行李箱,顿时慌了。
“爸爸,你要去哪?你不要我和妈妈了吗?”苏月用两只细小的胳膊抱着苏烈,说不上什么原因,她很害怕,生怕下一秒父亲渺无音讯。
苏烈只当她习惯陪伴,无法接受短暂的分别,转而圈着,亲亲苏月的额头,“宝贝,爸爸就是到外面出差,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过段时间是个很模糊的概念,苏月无法辨别,眼里开始积攒涩意,“那……爸爸是会回来的?”
“当然。我可舍不得我的宝贝女儿。爸爸去的地方很远,也很偏,坐车要花好几个小时。所以学校里很多其他老师不愿意去。”
“那……爸爸为什么要去呢?”
“因为那里,也有很多像宝贝一样可爱的孩子。但是他们很可怜,大多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爸爸就去那陪他们了。”
苏月仰着头,试图理解,“所以爸爸是在做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对,宝贝真聪明。”
听到夸奖,苏月终于展露笑颜,“那我的爸爸是超级大英雄!像动画片里面一样要去拯救世界!”